第三章 菊残霜枝
一家清真馆,而且离县政府不远。他没有理由不知道那个地方。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明天晚上六点,在清真饭馆见面。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切切。
不过这天晚上,姚佩佩还是一夜没有睡着。本来她已经想好了,要晚到半个小时,借此小小地惩罚他一下,可第二天当她赶到清真馆的时候,还是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这令人难熬的十分钟,她是在焦躁和狂乱中度过的。随着时间像流水一样无可挽回地从她指缝中流过,她的内心有一个疯狂的声音也在逐渐高涨。谭功达!你要再不来的话,我就要杀人啦!要杀人,要杀人!它妈的我要杀人啦!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窗外的那条林荫大道,一直等到七点一刻,还没见谭功达的人影。服务员怀里夹着菜单,已经是第二次走到她跟前,问她要吃点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大声答道:“对,我要杀人!”
“你说什么?”服务员吃惊地看着她。
佩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正要解释,她的身体突然一僵,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因为有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救苦救难的菩萨,你终于来了!她回头一看,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是汤碧云。
“就你一个人,还是约了别的朋友?”汤碧云歪着脑袋,笑着问她。
姚佩佩慌忙道:“就就就,就我一个人,一个人。”
“那就一块吃吧。”汤碧云不客气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拿出一包烟来,抖了抖,伸到姚佩佩的跟前。姚佩佩犹豫了一下,从中抽出一根,汤碧云替她点着了火。这时,邻桌坐着的一个老头忽然走了过来,对他们道:“姑娘,年纪轻轻就学着抽烟,不好。”老头话音刚落,汤碧云就把桌子一拍,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管你妈屁事!滚你妈蛋!”
老头吓得一缩脖子:“好好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气得浑身乱抖地走了。
汤碧云脸色蜡黄,像秋天被寒霜打黯的树枝,无精打采。人也瘦了许多,脖子旁的两根锁骨使她的肩窝更深了。她的眼眶黑黑的,脸有点浮肿。两个人抽着烟,互相望着对方,仿佛都不愿意第一个挑起话头。
上次在会议室留下的不愉快,仿佛像一根木刺卡在姚佩佩的喉咙里。在对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之前,姚佩佩没有理由原谅她。而且,她对汤碧云的这身装扮本能就觉得不舒服。可她想到,说不定碧云心中也正是这么想的。在经过一段难堪的沉默之后,还是姚佩佩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对方的鞋尖:
“哎,想什么呢?”她红着脸问道。
“想死。”汤碧云表情木然地说。
很快,她就掏出手绢来揩泪了。
“又出了什么事?”姚佩佩抓过她的一只手来,捏了捏。
汤碧云说起她最近的一次自杀经历。就在半个多月前,用的是她父亲破篾的那把竹刀。她抬起手腕,将左手的手镯往后褪了褪,露出一条已结了痂的伤口,给佩佩看。
她说起钱大钧的那个疯老婆田小凤,有一天突然冲进钱大钧在甘露亭的房子,当着钱大钧的面,左右开弓打她的耳光,把她的脸都打肿了,还抱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她骂她婊子、烂货、不要脸,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遍了。可钱大钧仍站在那儿,悠闲地抽着烟,嘴角还带着笑……
她又说起两个月前的又一次堕胎。是在县人民
医院,替她做人流的是一个男医生。医生悄悄地告诉她,经过这次手术,她可能永远也怀不上孩子了。
碧云旁若无人地说着,姚佩佩屡次提醒她小声一点,可碧云满不在乎。越说嗓门越大,唾沫星子飞溅到她脸上,像小雨似的。好在饭馆里没几个人,一名服务员远远地站着,手里拿个蝇拍打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