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孩一样睁着一双单纯的大眼睛看待这个大千世界。杰佛逊起草的美国独立宣言和林肯颁布的解放黑奴宣言不一定会引起她们的兴趣,可若在角落里发现一只老鼠,她们却会惊叫起来。而男人恰恰相反,总是善于发现一些宏大的东西,比如那个名叫哥伦布的男人,他发现的就是一块新大陆!
那天聚餐,我至少发现一个男人专程去包间外释放了某种气体。若没有陶小北和李小南,这个粗俗的家伙会当场把那个屁放出来,亚莫尼亚气体熏得我们头皮都会发麻。
我发现有一个男人脸上突然升起一层红晕,升起红晕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另一个男人讽刺挖苦了他,或者揭了他的隐私,因为陶李在侧,他的脸便突然发红。二是他偷窥陶小北时,这妮子突然逮住他的目光并调皮地冲他扮了个鬼脸。他猝不及防,没有接受这个鬼脸的准备,脸便红了。或者陶小北故意多情地用眼波撩拨了他一下,他不会反撩拨,于是脸红了。如果陶小北这小妖精用目光撩拨我,我当然会反撩拨!可令我着急的是,我却不能与这小妖精交流目光,互相用眼波撩拨来撩拨去。
成年男女沟通情感,主要使用眼睛。只有初恋时的少男少女才主要使用语言——并且大量使用废话。男人和女人若用眼波互相撩拨,相当于两人合力拉一个炉膛边的风箱,拉得越欢炉里的火越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在清澈的溪边玩水,并招手让另一个男孩子和她一块儿玩——陶小北若给我递眼神,相当于这女孩向那男孩招手。男孩若跑过去,两人蹲在小溪边一个用左手往右边撩,一个用右手往左边撩,小女孩保准乐!一乐就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可那男孩子当时正准备上山砍柴,不能与女孩蹲下身撩溪水,小女孩于是不高兴地噘起了嘴。
我若是那个上山砍柴的男孩子,陶小北就是那个玩水的女孩子。
我那天始终不看陶小北和李小南,就是为达到让她们“噘嘴”的效果,我是有意要冷了这俩妮子的心。
我到局里工作半年来,已自傅粉墨,成功地扮演了一个“鱼在河”的角色。仿佛一个衔命打入敌人营垒中的地下工作者,已失去了其本来面目。这个鱼在河是这样一个人:除能写点行政材料,再无别的能耐。没有主见,有时甚至顾此失彼,简直像杨万里那两句诗所言:笑杀槿篱能耐事,东扶西倒野酴醿。会上讲话语无伦次,下来与人闲谈略显结巴(而我站在袁家沟中学的讲台上曾有过多么流畅的表述!)。我吃惊地发现,半年后我竟真有点结巴了!而这个家伙惟一的一技之长也不是尽善尽美,写材料也出过错。有一次我甚至故意将一份材料写得质量很差,并且像老师批评学生常说的那句话:“错别字连篇”,让阎局长在全局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我。当然我很快又写了几份“顶呱呱”的材料,阎局长又在全局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
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局里的同志对我不以为意,忽略我甚至遗忘我!
周瑜打黄盖的故事尽人皆知,打在黄盖身上,疼在周瑜心头。本真的那个鱼在河若是周瑜,玻管局这个鱼在河就是黄盖。当我举着鞭子一下一下抽在自己身上时,心里是多么难过和不忍啊!
我深知,我在局里还没有任何资本和根基,就像那种打入革命阵营的特务,现在还处在“潜伏期”,不能四处出来活动,以免被人抓获。
半年下来,我发现我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包括那些工勤人员也不在乎我。有一次通信员小胡甚至在大办公室摸了一把我的脑袋后夸张地学我说话:“鱼、鱼、鱼在河,你、你、你说陶小北和李小南哪、哪、哪个更漂亮?”我当时竟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一边微笑着看小胡,一边在心里说:“你将为这种行为付出代价,看老子将来怎么收拾你!”——我吃惊地发现,我已能做到像刘备那样,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