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暇接”这个词来形容二十世纪末中国人的心理感受,应该是恰当不过的。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时间,中国几乎一年一个变化:男人穿得越来越精神了,女人穿得越来越少了;人们走路的劲头越来越大了,眼里的茫然越来越多了。庸俗的词一夜之间变得高贵起来,比如老板;高贵的词一夜之间变得庸俗不堪,比如小姐。新的名词不断涌现,新的、精巧的商品不断出现在百货公司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我调入玻管局工作后,亲眼见证了中国二十世纪最后十年的飞速变化。这十年的发展速度超过了前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累积起来的发展速度。五六十年代,在广大农村,中国人只知道在门洞里哇哇叫的那个东西叫喇叭,噪音有时候比“正音”大。即使在城市,也只见识过可以拿在手里拔出一根天线听的那样一个小盒子,这个小盒子叫半导体收音机。直到七十年代末期我们紫雪市才有了第一台电视机。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拥有一台十八英寸的大彩电也会令某一个家庭自豪。直到1986年前,紫雪市还只有那种“摇把子”电话,从市委、市政府的值班室往县里尤其是乡镇挂个电话,比现在往美国打个电话要困难得多。我们阎局长召开局务会时,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哪个轻哪个重,请同志们掂量掂量!”如果阎局长问我这个问题,我就会想起我在袁家沟中学时使劲摇那台老式摇把电话的情景:电话未被邮局接上,就轻,越摇越轻;电话被邮局接上,就重,越摇越重。我现在都弄不明白,邮局在那台黑色电话机里施了什么“魔法”。电话一接上,就好像一辆汽车后面突然被挂上了一节火车皮,怎么拉都拉不动——电话摇到最后,差不多得咬牙切齿使出吃奶的劲儿。那时我和柳如眉谈恋爱,我们谈了五年恋爱,我摇了五年这台电话。谈恋爱本来是一件“甜”的事情,可我现在回想起来却只有“酸”的感觉——摇电话摇得胳膊酸。
所以阎水拍局长若问我“哪个轻哪个重”时,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摇那种老式电话时,邮局未将电话接上,就轻;接上,就重。
1986年底,紫雪市才告别了摇把子。先上“自动电话”,然后是程控电话。九十年代以来,VCD、CD机、家用摄像机、二十九英寸、三十八英寸大彩电、背投式大彩电、传呼机、手机,一古脑儿涌入人们原本狭窄的视野。由被动接受到疯狂追逐,终于使整个社会成为一个应接不暇的万花筒。
汽车的变化更能说明问题。八十年代初期,紫雪市委、市政府只有几辆北京吉普,简称“二一二”或“帆布篷”。市委书记市长也坐这种帆布篷。八十年代中后期,市委、市政府大院里出现了桑塔纳、“二一三”和一些走私来的进口车,以皇冠和蓝鸟居多。其中有一种日产越野车,叫“巡洋舰”。当时我们紫雪市市长就坐一辆巡洋舰。那辆车米黄色,流线型车体。这辆车进入视野,就像一位身穿米黄色风衣的漂亮姑娘冷不丁进入视野一样,给人的视觉感受十分舒服。当时那辆巡洋舰行驶在大街上十分夺目,因为全市只有一辆这种车。只要远远瞅见这辆车像推土机一样开过来,人们就会说:市长来了!仿佛市长是一辆巡洋舰似的。
那时候我们阎水拍局长这种级别的干部,能坐一辆普通桑塔纳就足以令人羡慕了。我调局里时,阎局长刚卖掉那辆“普桑”,换作两千型桑塔纳。到马方向局长,直接坐到了八缸三菱舒适的座椅上。
我就是去省里买车、那个车行经理称我为老板那天,才知道三菱越野车又叫“帕杰罗”。当时车行经理一口一个帕杰罗,我又像初次听到“切诺基”一样惊愕。
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知道北京“二一三”吉普车又叫切诺基。我刚调到局里来的时候,一次跟陈奋远副局长去某县下乡。赵有才主任对我讲:“小鱼,车已派了,坐切诺基,八点半在局办公楼门前出发。”我八点二十就到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