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家舟教训人的方式也独特,他很少批评谁应该怎样,又不该怎样,他心里一时对谁生出不满,就想法让那人反省。比如他名义上是找谁谈话,却把那人扔在屋子里,自己找个借口闪出去,半天一晌不回来,让被找谈话的人忍饥挨饿地自己想;有一回,他对一个乡的夏锄不满意,就让乡党委书记一人抓把锄头去耪地,却不许任何人去帮助,直到月亮升起来老高,那块地耪完;还有一回,一个乡里办的小煤窑发生井下塌方砸死了人,乡里的善后工作不合他的意,他让乡长独自坐矿车下到井底看情况,却命令把矿车停在矿道间,让那位乡长在黑洞洞大铁笼子里悬憋了大半天,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陈家舟的话是,响鼓不用重锤,你们若是能自己把事情想明白,比我说一千道一万都管用,而且也能长记性,一辈子也忘不掉。
入夜时分,张景光把电话打来了。张景光说成书记醒了,正在房间里吃面条。成书记果然还记着午间酒桌上的一句话,他打听樊世猛家里最近可有什么好事。
陈家舟问:“那你怎么答?”
张景光说:“我按您的吩咐,只说不知道。”
陈家舟说:“如果成书记不问,你再不要提这件事。等哪天你随成书记回县里,找时间到我这里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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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令过了霜降,北方大地已是一片清冷萧条。乡下人收拾干净了地里的庄稼,便基本是猫冬的日子了。青壮年扛起行李卷,又去城里打工,要等傍年根才回来,庄户人不再缺吃的,但玉米高粱卖不出价钱,一年的花销还是要去城里挣回来。留在家里的女人们还要忙上一些日子,她们要给家里的爷们儿孩子收拾过冬的衣裤。那些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干的老头老太太们,便坐到向阳的墙根去,吹牛胡侃,晒太阳迷糊。北方农村多已温饱,却仍不富裕。不富裕的乡下人也很知足,千金难买半年闲啊。
但县、乡、村的干部们却不能知足,也不敢知足。穷县要富,穷乡也要富,靠大地里的高粱苞米富不起来,就得另想门路。吉岗县的种植大棚蔬菜现场经验交流会就是在这时节在东甸乡召开的。
二十几个乡镇长都来了,来的还有乡镇的农业助理,加上县委县政府和主管局的领导,足有百十号人,大大小小的车辆挤满了东甸乡政府的大院子。会议由县长陈家舟主持,先让东甸乡党委书记介绍了这两年发展大棚种植蔬菜的经验及今冬明春的发展计划,又找来两位家里扣了蔬菜大棚的农民,让他们讲了由穷变富的体会,然后便带领参加会议的干部们坐上汽车,到附近各村屯大地里走一走,看一看。东甸乡的大棚已颇有一些规模,白亮亮的大棚连成片,在初冬赤裸的大地上像汪起一片又一片水泊。东甸乡的村屯墙根下很少再见晒眵迷糊的老人,爷们儿孩子们身上穿的也多是买现成的过冬衣裤,家里的女人们便都钻进大棚里打农药摘果实。青壮年男人进城打工的也少了,大棚里的活计足够他们忙的了,收入并不比进城卖苦力少许多,谁愿意再抛家舍业,谁又不恋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其实,这样的现场会在东甸乡已开过两次了,参加会议的乡镇长们眼热,心里却并不是很服气,只是嘴巴上不说出来。也不是完全不说,私下里三七疙瘩话并没少冒。要是有县里大当家的坐镇撑腰,我那一亩三分地未必就没东甸乡的这般光景。即便大当家的不去坐镇,只要前有车后有辙地也关照我五百万,我要不把大棚闹腾起来就趴在地下当王八。当然,这些话在开会时是不能说的,抓不着狐狸又惹上一身骚,让领导向你翻白眼,何苦呢?
大大小小的车辆转了一圈,再返回东甸乡政府的大院子,会议就进行到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议程,县委书记成志超做总结讲话。成志超却也坦率,说我知道有些同志心里不服,说手里没有金钢钻,揽不来瓷器活,手里没钱难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