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风,不比远方孩子哭泣的声音大。他在超级大衣下打了个寒噤:那是绝望的寒意,对某种事物的畏惧。那一刻要哭很容易,但为何而哭他则说不上来。
他木然想道,这份绝望或许是针对他自己的罪,因为他突然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而那项罪就是骄傲。这绝对是最致命的死罪;跟骄傲相比,其他六项死罪似乎不过是过头的生理行为。但骄傲是一种精神的腐败,更糟的是它没有界线,没有限制,可以完全吞噬一个人。
他知道,在自己身上,骄傲不只是自尊自重,不只是自我中心。他比任何人——或许只有他妻子例外——更了解自己的短处。他的骄傲远超过满足的自尊,而是一种傲慢,一种自以为道德优越的态度,在他处事、侍人,以及——他自我解嘲地想——面对上帝时皆然。
但现在他的骄傲被疑虑侵蚀。一如往常,他做了道德判断——身为警察,这难道不可原谅?——把丹尼尔·G·布兰克送上一座冰冷岩石顶端的孤独死路。但除此之外他还可能怎么做?
如今他悲哀地承认,当初另有好几条途径可以选择,如果他有一点柔软的人性,能够同情其他比他软弱、受到超乎自己力量或控制范围事物挑战的人的话。比方说,在他非法搜索、发现那些确凿罪证之后,可以设法与丹尼尔·布兰克对质。也许他能说服布兰克自首。如果他这么做,今晚希莉雅·蒙佛就还活着,布兰克八成会进精神病院。如此揭露的故事将使狄雷尼队长无法继续当警察,他想,但那似乎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或者他可以承认进行非法搜索,至少试着申请一份搜索令。或者他可以干脆辞职,让其他更年轻、没这么内省的警察负责惩罚布兰克。
“惩罚”,这便是关键词。他值得谴责的骄傲驱使他做出道德判断,并且这还不够,他还要同时当警察、法官和陪审团,他要扮演上帝。这便是他的傲慢带他走上的路。
当警察太多年了。你从街头干起,处理家庭纠纷,俨然穿制服的所罗门王;最后你把一个人追得走上绝路,因为你知道他有罪,你要他为他的罪受苦。这全是骄傲作祟,除了骄傲别无他物。不是做好一份困难工作之际那种可以理解的、合乎人性的骄傲,而是一种过度的虚荣骄矜,使他妄下评断,然后定罪,然后处刑。谁又将评断、定罪、处刑艾德华·X·狄雷尼队长?
现在他看出,自己人生一些地方出了错。他不是天生如此,这并非来自基因、教育或环境,就像布兰克的杀人狂也并非来自基因、教育或环境。但际遇和机缘连手贬低了他,就像丹尼尔·布兰克因此步入歧途。
他并非无所不知,也永远不可能无所不知,这点他现在明白了。有太多复杂之至的趋势、流向、潮水、意外,只有不用大脑的笨蛋才会说:“我是自己命运的主人。”被害人,狄雷尼想。我们全是被害人,从不同角度而言。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这概念很阴郁,也不是为非作歹的借口。我们出生时都被发了一手牌,要尽可能聪明地打完这一局,不浪费时间哀叹我们只拿到一对,而非同花顺。最厉害的人能拿烂牌打出一局好牌——也许必要时虚张声势一下——但到头来一切还是押在他手里有的东西上。
此刻狄雷尼队长想,他这一局打得并不好。他婚姻美满,事业也成功,但他知道自己的失败之处……他知道。曾几何时,人性从他身上漏光溜走,同情心干涸,怜悯之情枯竭凋萎。现在若要改变是否已经太晚,他不知道。他或许可以尝试——但有很多际遇和机缘要应付,而且同样困难的是,还有多年来累积的种种习惯和偏见,久到他已经懒得去记。
感到不确定而震动的他,抬头盯着恶魔之针,石柱崩塌,世界在他脚下倾斜。他焦虑困惑,感觉自已失去了一种确切,离开了一项信念——无论对错,先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