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暗黑黎明
2002年7月7日黄昏。晴。
楚原市刑警支队重案大队。
黄昏的阳光依然很炽烈,晒得屋子里暑热蒸腾。重案队办公室里没装空调,几盏硕大的风扇呼呼地吹着,桌上被压住的纸张在风中猎猎作响。
应该说沈恕是一个很执拗的人,我的否定意见并没有打消他的想法,他竟然一直在低调地寻找能阅读唇语的人。当然,无论他怎样低调,毕竟绕不过公安系统内的各种渠道,他的所作所为还是难免传出去。于是,有人哂笑,有人不解,有人责备,也有人同情。公安是一个尊重经验、讲求实证的系统,传统的力量如此强大,任何一个推陈出新的做法在被证实行之有效之前,都会遭到轻视。
局长刘百发对沈恕在这起案件中的表现也很不满意。他是一个注重数字和实效的人,所有复杂的刑侦技术、曲折的侦查过程、一线干警的流血流汗,在他这里都会被简单地用数字量化。发案率下降,破案率上升,而幅度都要超过省内其他城市,这就是他的政绩,是他最乐意看到的。数字是最能说明问题的,硬邦邦,响当当。至于其他方面,无非是角度问题、笔墨问题。要拔高一个人,或者要踩低一个人,只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看你怎么抛而已。
刘百发几次在局党委会上表达了对沈恕的不满,骂过不下十句“瓜娃子”。有人把事情传到沈恕耳朵里,他一笑作罢。沈恕是流言和谣言的终点站,和他处久了的人都这样说。他的这个特点让人们和他相处时很放心很轻松,当然,也让恶意中伤他的人更加肆无忌惮,因为不会遭到报复。人的性格特质就是这样,善良对应懦弱,憨厚对应木讷,没有绝对好或者绝对不好的品质。
沈恕一意孤行,他坚信出租车司机对苗淼说的话是突破僵局的关键,他动员所有的力量寻找能读懂唇语的人。但倏忽间半个月过去,他一无所获,早就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们开始把他的行动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我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不禁地为沈恕难过,但力量有限,我终究帮不到他什么。
转机在谁也没料到的时候出现了。
这天黄昏,已过了下班时间,重案队只剩下于银宝等几个单身汉,沈恕则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阅读卷宗。于银宝身旁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却不是值班电话,显示屏上的号码也不熟悉,但可以分辨出是公安系统的号码,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伸手去拿听筒。这是内部办公电话,谁在这时候打来?电话铃声却三番四次地响个不停,似乎知道有人下班未走似的。
于银宝说:“接起来听听,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敷衍过去。”
接起电话,对方自报家门,是一个名叫黄勇的铁路乘警,指名要和沈恕通话。于银宝对这个名字还有点印象,便问:“黄勇?你是不是发现许明明碎尸的那个乘警?”
“是我。”
于银宝意识到这个电话不简单,不敢怠慢,立刻转进沈恕的办公室。
接通后,黄勇第一句话就问:“沈队,你是不是在找能读懂唇语的人?”
沈恕虽没见过黄勇,但这名乘警第一个发现碎尸,又提供编织袋的线索,确定了碎尸发案地点,表现出许多刑警都不具备的刑事侦查素质,沈恕对他印象很深。黄勇问过这句话,沈恕立刻答道:“对,你有线索?”两个人说话都不兜圈子,直奔主题。
黄勇说:“铁路公安局土岭警务区,就是把许明明碎尸案转到你们重案大队的那个警务区,曾经有一个痕迹检验专家,名叫费谊林。”
沈恕说:“这个名字我知道,公安部一级‘英模’,我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学习过他的案例。”
黄勇说:“十年前,老费在办一起爆炸案时被震聋了耳朵,脑子也震坏了,智力相当于一年级小学生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