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敬重、痴迷
生得丑的扮起来才像;成年后,哪怕去问路,别人也答得仔细些,而生得丑的,则常被当作盗贼躲避。也正是这张脸,让他自小就觉着高过周围那些人,生来就是做大事的人。可如今……
他被划烂的,不止是脸,更是心。只觉得自己一整个人都被割成了碎片,再难收拾到一处。
他已经没有气力伤心或怨恨,甚至连动一下手指的气力都没有,躺在那里,只是一块沉甸甸的肉,只有一口气还是活的。桑五娘说,好男儿靠的是胸口里那股志气。但他这口气,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哪里还有志气可言?桑五娘还说,男人只要尽了自己本分就好,可他的本分在哪里?
他忽然发觉,活到现在,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自己的本分在哪里?自小受父母宠爱,连根扫帚都没抓过。长大后,瞧不上父亲那修鞋的贱活计,不愿学。学其他的,又不肯下力,觉着自己不该是下苦力的人。入了禁军,瞧不上老老实实按资升阶,也从没想过要在军中建立些勋业。最终做了逃军,误入匪群,落到这步田地。自己的本分在哪里?
他本已被割成碎片,想到此,连这些碎片都化成了灰。活了这么多年,自己原来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徒耗水米,白累父母辛苦抚养。这样的无用之躯,割烂了又有什么可惜可怨?一瞬间,连那口仅余的活气也几乎窒息。投水没有死掉,这时,他才觉着自己真的死了。
这样死沉沉躺了不知多久,小船忽然振动摇晃起来,有人上了船,随后钻进了船篷,是桑五娘。游大奇睁着眼看她进来,却连转眼睛的气力都没有了,只呆呆望着她。桑五娘只瞧了他一眼,眼中也毫无生气,随即背转身,费力坐倒在斜对面的长凳上,垂着头,肩膀靠在船篷上。夕阳斜照进船篷里,桑五娘的背影瞧着极疲累。
游大奇一直呆呆望着她,心里空荡荡得像个破口袋。船篷里也一片空寂,只有水拍船舷声、船身轻摇的吱嘎声,以及岸上时有时无的人声、车声、牛声。
半晌,桑五娘忽然埋下身子,用手蒙住脸,哭了起来。游大奇看着、听着,却木然无感。然而,桑五娘那哭声像是一股潮水,向他冲过来,拍打岩石一般,不断拍打他的心。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钱塘江边看潮水,一个巨浪卷过来,将他们一群站在岸边的人全部冲倒,他身边有个妇人抱着个幼儿,那幼儿随即被卷进潮水中。他想都没想,便爬起来扑进水中,在巨浪中奋力抓到那幼儿,又转身拼力游回去,爬上了石岸。那妇人赶过来,一把抱过自己的孩子,哭着向他连声道谢。
想起那妇人的悲喜感极的泪眼,他心里忽然松动了一下,我虽从没尽过本分,至少还做过这样一件被人感激的事。这个念头像是一线亮光,顿时将他照醒。他望着仍在抽泣的桑五娘,心想,往后自己恐怕没有什么可活之路,但这妇人救了我,至少我也该回报于她,替她做些有益之事。
于是,他费力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喑哑之声:“大嫂,你莫哭,我帮你寻你的儿子。”
石守威刚走到街角,就看见一个浑身艳紫的俏丽女子从红绣院走了出来,昂首快步过街,向剑舞坊走去,后面紧紧跟着丫头和仆妇。仔细一瞧,竟是邓紫玉。
巧!他忙快步赶了过去。他是殿前司的旗头,只是个低阶节级,月俸一千五百文,军粮二石五,他只吃得了六七斗,余粮都拿去卖了,差不多能得四贯钱,这样一个月就有五贯多钱。除去日用开销,再吃吃酒、赌赌钱,一个月便剩不下几文钱。如今已过月半,余钱不到两贯。幸而三月初一金明池争标,他们龙标班拔了头筹、夺得银碗,每人不但得了御赐的两匹锦、十两银,殿前司又各奖了一匹锦、五贯钱。那三匹锦前两天他托人拿去卖,还没得着钱。十两银和五贯钱,他为求爽快,在赌桌上连输两回,如今只剩四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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