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三天开始便需付租金。实在是老幼病弱无力付租的,也要记账,今后由其亲友负责偿还。”
裴玄静说:“这样使人不可偷懒滞留,还能接济更多真正困苦之人。是个好法子。”
“对啊。先皇的规定多年来没人敢违背。收下的钱财除了供给百姓食宿之外,剩余的全都用来供佛。那贾昌还活着呢,快一百岁了,仍然住在后院塔下的屋中。每天只吃一杯粥,睡在草席上,穿的也是粗丝绵衣,但因年老体衰久不出屋了。闪郎是贾昌收养的一名孤儿,这些年都是他在服侍贾老丈,除了他再无人见过贾昌。”
“贾老丈是真正的有德之人,令人敬佩。”裴玄静叹道,“崔郎中谙熟内情,想必在此地很久了?”
“在下十天前才游方至此,本来只是暂时借宿,但因时令不好,流浪百姓中常有中暑患疫者,就索性多待些时日,治病救人,也算积点功德吧。”崔淼一笑,“娘子累了,何不歇息一会儿?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裴玄静确实非常疲倦了。假如几天前有人告诉她,今天她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院子里,在一处滴着雨的廊檐下,在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的注视下睡去,她绝对不肯相信。可是此刻的她已无力抗拒汹涌而来的困意。她甚至想不起来这段旅程究竟始于何时何地,自己又将去往何方。她只是觉得,对面那人的神态中有着洞若观火般的透彻,令她在这个纯属意外的休憩之所里,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全和松弛——将头倚在廊柱上,裴玄静睡着了。只睡了短短一瞬的工夫,便惊醒过来,头痛欲裂。
雨停了,反而更加闷热。空气里漂浮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怪味。
崔郎中不见了。
裴玄静一惊,仔细再看,发现他就蹲在前方不远处的廊檐下,身旁站着郎闪儿。
裴玄静走过去,看见崔淼的面前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崔郎……”她刚刚开口,崔淼抬起头喝道:“别过来!”
她吓得倒退半步。郎闪儿趁势向前一挡,遮住了她的视线。
又过了片刻,崔淼才站起来,对二人压低声音道:“他死了。”
“真的是瘟疫吗?”郎闪儿喃喃地问。
崔淼的神色很凝重,“不会错。唉,是我疏忽了。白天发现他有异状时,我只当是普通的时疫,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作了。现在看来……应是相当凶险的疫病。”
郎闪儿的脸色变得煞白。
崔淼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好在据我看,这种瘟疫不直接触碰就不会染上。此人是单独一人来借宿的,整日里也无人理睬过他,其他人应该还是安全的。咱们只要确保今夜无事,明日一早将尸体悄悄送出去就是了。总之先别声张,以免引起恐慌。”
听他这么一说,裴玄静不由自主地四下望了望。夜已很深了,满院的人都睡得香甜,似乎只有他们三个还醒着。
“那我也得去告诉贾老丈。”郎闪儿哭丧着脸说,“要不他会怪我的。”
“说得委婉些,别惊吓到老人家。”
郎闪儿匆匆往后院跑去。崔淼好像这才注意到裴玄静,歉道:“让娘子受惊了。”
郎闪儿走开后,地上的尸体就完全展露在裴玄静的眼前了。雨后的夜空泛着晦涩的光芒。裴玄静看见那张死人的脸白里透青,下巴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湿透的衣裙牢牢贴在皮肤上,全身冰凉,胸中阵阵作呕。
崔淼说:“娘子随我来,咱们离远点坐。”
两人还未转身,却听后院传来疾速的脚步声。转眼间,郎闪儿又跑回他们跟前。
裴玄静大惊。
郎闪儿的脸完全扭曲了,瞪圆的双眸中充满恐惧。假如说刚才他只是受了点惊吓,那么现在的郎闪儿已接近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