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有。”裴玄静侧耳听了听,“但也听不到更声。奇怪,我来长安这几日,每夜都能听见街坊上敲更的声音。叔父的府邸不小,更声尚能传入内宅。崔郎中,你知不知道此刻我们究竟身在何处?”
“知道。”崔淼道,“这里是东市。”
“东市?”
“对,长安有两市:西市和东市。裴府所在兴化坊旁边的是西市。而东市位于朱雀大街的东面,许多手艺人都聚集在这里,其中就有不少磨镜的小铺子。我拿到铜镜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来此地打听。唉,哪想到刚进这家小铺,还没说几句话就被人砸晕关起来了。”
“难怪白天外面热闹得很……可是,为何入夜反而没有更声呢?”
“因为东市一到晚间就关闭了,金吾卫会来清场。东市里面并无住家,所以入夜反而是最冷清的,也不需要打更。”
“难道说在这整个市场里,此刻就只有你我二人?”
“或许还有几个守铺子看库房的?不过……你这么说也不算错。”
所以想靠喊叫引人注意也不可能了。裴玄静彻底死了逃跑的心,倒觉得四周的静谧别具安详之态。月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寥落而冷清,令人遍体生寒。长安的盛夏,仿佛在一夜之间便远去了。
长安城中最多时有居民百万,但此时此刻,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也是奇了,”她说,“每次和你碰到一处的时候,都是在夜里。”
“三次。”崔淼回答,“与娘子在一起度过的长夜,我记得这是第三次。”语调听起来有些惆怅,又似乎包含着微妙的情愫。他已经不再否认春明门外的那一夜了。裴玄静相信,如果这次能逃出生天,他应该会对自己说出实情。
但是,还能逃出去吗?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就在这座举世无双的都城中,一位帝国宰相刚刚曝尸街头,何况他们这两个卷入是非漩涡中的普通人。再也无法否认,大唐的荣光早已褪色,所有的繁华与荣耀都成梦的残片。身为今天的大唐子民,留给他们再三品味的只有飘渺的回忆、离乱的现实。
上达君王,下至黎民,每一个人都在盛世与乱世的夹缝中艰难生存着。来长安才不过几日,裴玄静已经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举步维艰的困顿。
裴玄静轻轻叹息:“反正我只要遇到你就没好事。”
“会不会咱们俩八字相冲?”
“八字?”
崔淼说:“真的,我想……”
“嘘!别出声!”裴玄静突道,“有人来了。”她往屋子的角落里一猫,随手从杂物堆中又摸了根木头出来,心知未必管用,总能壮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