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就在刚才换装时,裴玄静发现了禾娘夜行衣上撕破的口子,由此证实了自己的怀疑,灞桥驿夜入房间的正是禾娘。所以,聂隐娘一伙也不可信。
裴玄静深知此时自己孤立无援,根本不是眼前这几位的对手。所以她迅速地下了一个赌注,逼聂隐娘去救崔淼。她记得聂隐娘对崔淼很有好感,如果隐娘肯去施救,就说明其用心尚不险恶。如果不肯,那么裴玄静也绝对不会把她引到昌谷去。退一万步说,只要能支走聂隐娘,禾娘总好对付得多。
裴玄静坚信:只要把金缕瓶带给长吉,“真兰亭现”之谜便能解开。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从那以后,她便可以心无旁骛、安安定定地做长吉的妻子,与他相伴一生。
小船悄然无声地前行着。裴玄静的心中忽明忽暗,兜兜转转那么久,此刻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似乎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提前用光,现在她能做的唯有祈祷上苍,保佑自己能走完这最后一程。
“都怪你。”
裴玄静一震,方才醒悟是禾娘在说话,“唔,你说什么?”
“我说都怪你!”船里没有点灯,仅有水面泛起的一点微光照进来,映出禾娘稚气未脱的面孔。这时候的她,比裴玄静之前所见的任何模样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头一次见到你我就讨厌你,那回要是不让你进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她气鼓鼓地说,“都是崔……他非要叫你进去……”她停下来,怨毒地紧盯裴玄静,好一会儿才又说,“你把他害得好惨。”
“我……”裴玄静有点不知从何谈起的感觉,但她并不想同禾娘争吵,便劝慰说,“他会没事的,隐娘一定能救出崔郎。”
“那又怎样!就算救出来我也没机会再见他,他更不会理我……他的心里只有你!”
裴玄静无言以对,少顷,才温柔地问禾娘:“你很喜欢崔郎?”
禾娘不回答裴玄静的问题,反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少得意!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得美点,还是宰相家的侄女吗!”
裴玄静哭笑不得,“禾娘,你这样说可就太鄙薄崔郎了。他不是看重那些的人。”
“反正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禾娘说,“原先我有家,贾老丈就像亲爷爷那样疼爱我。我虽然没有爹娘,可一样过得很开心。我们的院子里总是住满了人,都是些穷苦百姓,但都特别善良,我从没见过一个坏人,也用不着对任何人有戒心……”
禾娘的声音低下去,裴玄静情不自禁地应道:“……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禾娘突然又拔高了声音,“你根本不知道我原先的家有多好!逢年过节,宫里总会派中贵人送来好多吃的用的。我们的院子连金吾卫都不敢进。有几次朝廷抓通缉犯,王公大臣的宅邸可以搜,唯独我们的院子谁都不许擅闯。那年春明门外发现暴民,京兆尹还派了人专门来保护我们的院子。崔郎中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就说,他喜欢在我家落脚,因为我家的院子是全长安最安全最安宁的地方。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爷爷也死了……”她举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裴玄静感到很心酸,又想起王义,更是悲从中来。很显然,禾娘对抚养自己长大的贾昌老丈感情很深,却不怎么想念父亲。也难怪,毕竟这个父亲对她没有养育之恩,而是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不对。裴玄静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至今没有听禾娘提起过王义一个字。一直是旁人:王义、崔淼、聂隐娘、裴玄静,甚至皇帝在谈论和证实这对父女的关系,但禾娘自己从未表过态。
她试探地说:“禾娘,你爹爹有一样东西要我转交……”
“不要对我提那个人!”禾娘喊起来,“是,除了你还有他。就是你们两个人先后出现,才把我的日子彻底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