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尉郭鏦富可敌国,绫罗绸缎必定在府中的库房里堆积如山。以李畅的身份和财力,怎么会将一套裙子穿上许多年?
“这套罗裙是我出嫁时,爷爷德宗皇帝所赐的。”
裴玄静一惊,让李畅看出了心思,脸上不觉微微发红。
李畅却神色安然:“皇兄为了削藩,用兵已十年有余。国库不足支付军饷时,常以宫中私库的储存来赏赐军兵。久而久之,许多出自大内的光鲜华美的绫罗绸缎便流入民间,纵使如今市井女子俱爱华服靓衣,还竞相比试,我实不以为然。德宗皇帝当年所赐之襦裙帔帛、罗绫纨纱,从春至冬,应有尽有。只需善加养护,不使污损,哪怕三浣五浣,也够我穿用了。即便妆容,我也更喜旧时的。”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几眼裴玄静,微笑评价,“倒是裴炼师麻衣胜雪,素面朝天,我看远胜那些庸脂俗粉。”
裴玄静的脸更红了,岔开话题道:“中使说皇太后要召见我,却不知所为何事?”
“唉,”汉阳公主悠悠一叹,“其实皇太后已经久不见外人了。今日请炼师过来,是因为最近兴庆宫中出了一件怪事,且已惊扰到了皇太后,令她寝食难安。皇太后本就身体孱弱,现在这样着实令我忧心。因为之前听过许多裴炼师的事迹,我思之再三,唯有裴炼师能帮上忙。”
“我?”裴玄静问,“究竟是什么事?”
“是宫中闹鬼……”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兴庆宫原是玄宗皇帝为藩王时的府邸所在。玄宗皇帝登基后就大力营建兴庆宫,把主要的活动都放在这座宫殿里,使其成为继太极宫和大明宫后,长安的第三个大内,人称“南内”。兴庆宫中有两座楼,一座勤政务本楼,一座花萼相辉楼,位置在兴庆宫的南墙附近,彼此相对。其中,勤政务本楼相当于兴庆宫中的正殿。玄宗朝时,遇上改元、科举、大赦等重大事件,典礼都在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举行。每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八月初五玄宗皇帝诞辰的千秋节,皇帝还会偕杨贵妃登临此楼,接受群臣和百姓的朝拜欢呼。
几十年过去了,这一切早就成为过眼云烟。兴庆宫半遭废弃,先皇禅位之后,曾作为太上皇在兴庆宫中度过了一生中的最后几个月。此后,兴庆宫就彻底成为皇太后、太妃们养老的宫苑。勤政务本楼失去作用,在先皇驾崩之后就被封闭了起来。
汉阳公主告诉裴玄静,可怕的事情正是发生在这座楼里。
就在两天前,有一个名叫无双的宫奴从勤政务本楼上坠楼身亡了。据说,她是被鬼索了命去的。
“被鬼索命?”裴玄静蹙起眉尖,“这种说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汉阳公主叹了口气:“桂娘目睹了整个经过,炼师何不将她召来一问?”
桂娘应召入殿,裴玄静又吃了一惊。
正如裴玄静已经看到的,兴庆宫中的宫奴们大多上了年纪。年轻机灵的宫奴们在大明宫中服侍当今圣上,年老体衰的才被赶到兴庆宫来,其中还有所剩无几的天宝年间的老人,都已年逾古稀,谁也不指望他们真干什么活,无非给这些人一个栖身之所,养老送终罢了。
贾桂娘,就是这么一位白头宫娥,而且看来比别人都更老些。
她在殿前正要颤巍巍地下跪行礼,当即被汉阳公主阻止:“桂娘切勿多礼。一向不跪的,今天是怎么了?”
旁边过来一名宫婢,搀着贾桂娘坐在榻前的地褥上。
汉阳公主对裴玄静解释道:“桂娘是天宝十年入宫的,曾经侍奉过杨贵妃。现如今在兴庆宫的宫奴中,就数她年纪最大了。皇太后早有懿旨,命桂娘不再行宫婢之仪,我们也都待之以礼。”
天宝十年?裴玄静在心中计算,那就是整整六十五年前了。就算桂娘十岁进宫,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