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拉兹洛
奏有点快,带点惊慌,跟我的情绪同调。一部分观众也走出来透气,等着下半场开演,我在人群中认出那个人,不动声色地走近他,听着他跟女伴的对话,附带听到他是巴黎布丰高中的生物教师乔斯林,是古典音乐跟古典钢琴的爱好者。我离开他们走远时,内心突然涌现愤怒,伴随着脑中变得更重更不连贯的音乐,就是这一刻,不知有什么驱使,我决定杀了他。
“发生什么事?这刚好就是你原先欠缺的,这样的饱满度跟这种热情,你现在完全表达出来了,你在诉说自己啊……”
离开渔人区之路后,我通常会先到圣奥诺雷市郊路上一堂课,然后才回家练琴。上课时我会选择一个曲目,先论述一番,弹几段之后再让学生接续弹下去。我对学生毫不留情,只筛选最好的,把次等的剔除,他们自己也很清楚,所以非常惶恐,同时又深深着迷,还一直要求我继续授课下去。听着我的演奏,可以让他们觉得自己长出翅膀来……我得承认,感觉自己左右着这些年轻钢琴家的心情起伏,着实让我产生某种快感,这种愉悦的感觉,跟迷醉了整个演奏厅时紧紧抓住我的那种畅快感不同,也许还更病态一些。
我接受了,之后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虽然乔治只不过是揭露了本来就会实现的真理,但他让整个过程以我可以接受的、正确的方式呈现。那个时期我已经不想忍受别人的批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我备受媒体冷落;我强压怒火与反感,听着朋友与同行的批评,相信他们不过是嫉妒。我只想靠自己的力量成功,而乔治的意见似乎颇有道理,所以从那时起,经由他的帮助,我全心致力于在演奏中加入曾经欠缺的深度。我是个有点机械化而且冷僻的人,这点从我的触键可以感觉得出来,我得找出能抒发感受的题材与根源。
“不要激怒他们,你只要挑起观众的渴望,这次不要重弹,你会有其他机会的。”
我喜欢挑战困难,将它们拆解,分离成可以简单解决的小问题;年轻时,在音乐学院里我便以注重细节而闻名,教授们甚至拿这个来开我玩笑。我一直都是如此,跟别人不一样。我是无与伦比的。
早上,我需要一个小时暖暖手指,做一些音阶跟其他我选择的特殊困难练习,比如连续的技巧,或一段复杂的乐章。
离开的时候我把门带上,平静地上了车,回到家后,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瘫在床上。运气真好,没人看到我,大楼既没有管理员,也没有邻居。完美的犯罪。我复仇了。
他罪有应得,我必须平息心中的风暴,必须报鞭打之仇,以及那些羞辱的时刻,没人能像父亲一样对待我,他是在我无知的青少年时代既不能也不想报复的暴君,没有人能取代这个位置。为了这个原因,我越过了第七个音程的Do,乔斯林必须死,永远地消失、蒸发,他将是我的受害人,我唯一的受害人,借着他的牺牲我才能得救。我的奏鸣曲加快节奏,好像演奏者屈服于我刚刚做的决定,我一点儿也没考虑到危险性或是外在环境,反而感受到某种光晕笼罩在我身上,保护我不受侵害。本来我就已经远远优于常人,当我完成这项解放行动后,我将会更强大。我在音乐会结束后离开教堂,平静而且坚信这个决定的正确性,在回巴黎的火车上,我在静默中欢欣地见证我的灵魂之乐以新的活力堂堂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