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把你的脑袋埋在你那幅什么韦切利奥里吧。我会再派个人接替你。”
“你知道我是不会把她放在你手里的。”
沙姆龙迅速改了语气,准备妥协:“你超负荷工作太久了。你脸色不太好嘛。我还没忘了当初的情形。休整几个小时吧,别去管尤瑟夫,他不会跑掉的。兜兜风,清醒清醒头脑。我需要你的最佳状态。”
回伦敦的火车上,加百列进了厕所,锁上了门。他在镜子前站了很久。眼睛周围又添新皱纹了,他的嘴角紧绷,下颚上的骨头嶙峋,如同刀割过一般。眼圈黑了,像是被煤灰弄脏了。
“我还没忘了当初的情形。”
“黑色九月”行动后,他们都出现了一些症候:心脏问题,高血压,皮肤出疹子,慢性感冒。杀手受的苦最多。罗马的第一次任务后,加百列发觉自己再也睡不好觉了。每次他闭上眼,就会听见子弹撕破皮肉击碎骨骼的声音,看见红酒和着血污溅在大理石地板上。沙姆龙在巴黎找了位大夫,是个志愿特工,他给了加百列一瓶强效的镇静剂。短短数周的工夫,他居然对药物上了瘾。
药物和紧张焦灼使加百列露出老态,令人咋舌。他的头发变硬了,嘴巴皲裂,眼睛的颜色犹如烟灰。他额头处的黑发变灰了。当时他只有二十二岁,看上去却至少有四十岁。他回到家,莉亚几乎认不出他。他们做爱的时候,她说好像在同另一个男人做爱——不是老年版的加百列,而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他向脸上泼了些凉水,用纸巾用力地擦着,然后再一次审视自己的影子。他仔细思量着世事的连锁效应。一环一环,命运的奇异轮转,一步一步将他引领到了眼下的处境。如果没有希特勒,没有大屠杀,他的父母就会留在欧洲,而不是流离失所,逃亡到伊茨雷埃勒峡谷的农村定居点。大战之前,他的父亲是慕尼黑的一位平易无争的历史学家,母亲是布拉格的一位天才画家。他们都不适应定居点的集体主义生活,也不适应锡安主义者对体力劳动的热情。他们对待加百列,好像对待一个迷你版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和大人有不同需求的男孩子。他不得不自己给自己寻开心,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他最早的童年记忆,就是他家在定居点的两个小房间,父亲坐在椅子上看书,母亲在画架前作画,加百列坐在他俩之间的地上,用粗糙的积木搭房子。
他的父母讨厌希伯来文,于是他们自己教他,教的都是他们熟知的欧洲语言,德语,法语,捷克语,俄语,意第绪语。加百列将它们全数吸收。除了这些欧洲语言,他还学会了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从他的父亲那里,他继承了精准无误的记忆力;从母亲那里,他继承了无法撼动的耐心和对细节的关注力。父母对集体生活的厌恶,使他变得孤傲,像一匹离群的狼。父母既然是世俗的不可知论者,儿子也很难培养出犹太教的道德感和信念。他偏爱远足,而非足球;偏爱读书,而非农艺。他很怕弄脏自己的手,怕到近乎病态。他有许多秘密。他的一位老师对他的描述是:冷漠、自私、缺乏感情,却又绝对聪颖。为了对付欧洲的恐怖分子,阿里·沙姆龙要为新一轮的谍报战斗招募战士,他相中了这位伊茨雷埃勒峡谷的男孩子,因为同《圣经》里的大天使一样,加百列不但与他有相同的名字,也具有他那种非凡的语言天赋和所罗门一般的耐心。在他身上,沙姆龙还发现了另一项颇有价值的个性特征:杀手的冷酷寡情。
加百列出了厕所,回到座位上。窗外已经是伦敦东区的景象,一排排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库房,玻璃窗都碎了,墙砖也破损了。他闭上眼。“黑色九月”行动中,还有一样东西导致了所有人的病症:恐惧。他们在前线越久,暴露的危险越大。不仅会被欧洲各国的情报部门发现,更会被恐怖分子发现。“黑色九月”在马德里谋杀了一名情报员后,这个道理更加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