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朝霞怪象
江户深川净心寺后方的山本町,有个姑娘突然失去踪影。这便是事情的开端。
失踪的姑娘单名秋,芳龄十七,是木屐铺的独生女,再半个月就要嫁到浅草驹形堂附近的料理铺。这椿亲事男女双方情投意合,待嫁的姑娘也衷心期盼着穿上嫁衣的那一天。
阿秋是在朝霞浓艳的春日早晨消失的。
那一日,木屐铺的老板,即阿秋的父亲政吉,漫漫长夜竟做了一整晚恶梦,起身之际只觉比睡前还累。若不在天亮前到工坊,拜过神明、理过工具,政吉便呑不下早饭。因此,他忍着恶梦带来的阵阵头痛,缓缓下楼。
折磨政吉的恶梦威力不小,即使在梦醒后,仍让他心有余悸。好似系上没干透的兜裆布,腰背整个不对劲。每踩一阶楼梯,膝头就不争气地颤一下。
政吉暗想,不行哪。都怪最近总过得战战兢兢,老大不自在。一定是这样。
送独生女阿秋出阁,政吉难免感到寂寞。打亲事谈定以来,女儿一天比一天明艳动人,望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及粉颊上浮现的灿烂笑靥,政吉又是懊悔又是气恼,仿佛心窝被狠狠戳了一下,滋味很不好受。
如今他虽已是独当一面的工匠,好歹拥有一间小铺子,但一路的艰辛困苦,委实一言难尽。一旦话起当年,纵然是这把年纪,仍不禁眼热鼻酸。他之所以熬得过来,全是为了女儿阿秋。
阿秋将要远走,要离开自己身边,往后再也不能保护她、逗她欢喜。当然,那是阿秋的心上人,但在政吉眼中,不过是个小毛头。他的思绪波涛汹涌,不止一次想着:“要我把心肝宝贝交给这种人,万万办不到!”
然而,政吉小心翼翼,不在表情与态度上泄漏一丝半点。每当压抑的情感就快决堤,他总咬牙强自按捺。大概是忍过头,才会做那种怪梦。
在梦里,政吉想杀阿秋。
(天底下哪有做父亲的会想杀女儿?)
走在挡雨窗紧闭的暗廊下,政吉不住摇头。
昨晚的梦境里,政吉身处一座陌生大宅,孤伶伶站在似无边际的房间正中央。一切肇端于此。
不知为何,政吉急迫地追着某人。对方就在宅邸中,于是政吉大步向前,几乎是奔跑着打开奢华的拉门。
拉门发出清脆的声响左右退开,跟前出现和身后房间一样宽广的榻榻米汪洋。政吉飞快穿越,打开下一道拉门,不料仍是个大房调。
政吉跑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推开一道又一道拉门,渐渐有些气喘吁吁。不久,头顶上传来大群人的笑闹声,抬眼一看,他才晓得那源自刻在拉门上方镶格窗的娇艳观音菩萨。
每间房都有尊以透笼手法精心雕琢的观音菩萨,姿态不同、嗓音不同、笑容不同,但全在嘲笑政吉。
(瞧瞧他。)
从一扇镶格窗到下一扇镶格窗之间,观音菩萨的窃窃细语不绝于耳。
(多可笑,找成那副德性。)
(有得他找了。)
(找得到吗?)
(怎么可能。)
政吉心想,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不会如此低俗讪笑。那一定是妖魔,是妖魔假冒观音菩萨蒙骗我……
政吉流着汗、喘着气,继续奔跑,边开门边闯进下一间房,边发疯似地告诉自己。他在梦中不停狂奔,拼命说服自己这是梦、是梦、肯定是梦。
只是,房间却连绵不绝。拉门开了又开,像是没有尽头。镶格窗上的观音菩萨喧闹声益发高亢,恍若青楼的卖春妇。优雅的衣议露出雪白手臂,召唤政吉似地不断笑着。
啊啊,那肌肤是多么美丽,那眼睛是多么迷人。
简直……简直……就和阿秋一样。
霎时,政吉惊觉手中握着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