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朝霞怪象
是阿秋。只见她已换好衣服,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似乎早早就待在那儿。
阿秋双膝并拢,端坐在收集木屑的木箱旁,脚边一根蠘烛悄然绽放微光。多半是她从房里拿来的吧。
这样的事还是头一遭。
“你在这里做什么?”政吉不觉语带责备,阿秋微微一笑:“别一早就板着脸嘛。”
“板着脸……”刚才那场恶梦去而复返,掠过政吉的脑海。
“我的脸色这么难看吗?”
阿秋明亮的双眸望着父亲,嗔道:“直到最后,爹都不喜欢我进出工坊。”
木屐师傅的工作绝非粗活,却也是一门需动刀的生意。所以,自阿秋出生后,政吉始终严禁她踏入工坊。
若有个万一,让孩子受伤可不得了。尤其是女孩,即便仅是不慎伤到手背,难保不会耽误她的将来。
持同样想法的匠人不在少数。石铺是如此,磨刀铺亦是如此。然而,无论多小心,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政吉一向不允许孩子靠近工坊。
“我就要出嫁,”阿秋垂眼幽幽开口,“不再是家里的女儿。在那之前,我想看看爹每日做木屐、系木屐带,辛苦赚钱拉拔我长大的工坊。”
政吉僵立门口,腋下不断渗出汗水。
“像这样……”阿秋拿起握柄裹着布的凿子,“摸摸沾染爹汗水的工具。”她仰望政吉,“让我留下一点回忆,您不会不准吧。”
然而,政吉无法回答。
“昨晚,我做了个诡异的梦。”或许是瞧不清政吉僵硬的表情,阿秋笑着继续说:“我独自待在一幢大宅,可是,有人在追我。”
政吉扶着拉门,心脏枰枰狂跳。阿秋做了和我一样的梦?和我同一个梦?
“好恐怖。”阿秋耸起肩,把弄着凿子。“我拼命跑,沿途打开一扇又一扇拉门,房间却一个连着一个,没有尽头。”
喉咙干涩的政吉咽下唾沫,问道:“你在逃命?”
“嗯,是呀。”阿秋点头,“我边哭边逃,因为我晓得,要是被抓到就会没命。”说到这里,她刻意笑出声,“真是场怪梦。醒来后,我不禁思索,一定是我其实很害怕出嫁,不由得直掉泪。坦白讲,我也不想嫁人,情愿一辈子陪伴爹娘。”
一直站在门旁的政吉,脑中赫然响起粗暴的吼声。
(说谎!)
政吉浑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么想。
“爹,我呀,是木屐铺的女儿。”阿秋继续道,“做鞋人家的女儿嫁到料理铺,那边的亲戚背地里颇有微词,说是虽然常言媳妇要从下面讨,但也不必讨到那种低得踩在地上的人家去。”
原来别人这么讲你啊,可怜的孩子。若是平常清醒的政吉,必会如此安慰阿秋,但当下他只紧闭着嘴。
反倒是心底那粗暴的声音止不住咆哮。
(是嘛,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压根不顾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亲恩,只因爹干的是低三下四的营生,害你在未来婆家面前抬不起头,现下抱怨连连?)
我到底是怎么啦?政吉连额头也冷汗涔涔,拼命思索。我怎会硬要挑阿秋毛病?
阿秋手里那把锋利的凿子发出冷光。
“爹,遭别人暗地嫌弃是木屐铺女儿,我好伤心。”
阿秋抬眼望着政吉继续道。
“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这有什么丢脸的,爹一直是我的骄傲。从小就常听客人称赞,只要穿过爹做的木屐,便不会再穿别家的,上西天都要穿着去。”
阿秋轻轻一笑,凝视着政吉。
(那张贱嘴就会扯谎!)
脑海里的声音嗡嗡作响。
(不要用你那脏手碰我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