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3旧(星期四)
原以为蝉会同意我说的话,未曾料到她竟会充耳不闻。
“几岁开始的?”
“九岁吧。”
“想不到你活得这么辛苦,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我只是不像一般人那么容易睡着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蝉反问道。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她的直视似乎想要将我看穿。我很奇怪,正常人怎么会有如此犀利的眼神,而且一点也不留情。
“我只想说说我自己的感想。”蝉单刀直入。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拐弯抹角,这种说话方式很容易让人误解为傲慢。
“说吧,我倒想听听。”我很在意蝉的想法,她是我的第一号听众。
“你是惧怕死亡的,所以才希望能在别人的守护下,安详地死去。你不想知道真相,你不愿意签‘知情愿意书’!”
“是同意书。”我订正道。
“噢,是‘知情同意书’。”她有点难为情,“可是,”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气势,继续说道,“你一边想象着死去时的样子,好像死神随时都会降临似的。你想着,既然这个世界让人难以安宁,倒不如去另一个世界寻求解脱。你真的想要死在这里吗?”
“你只猜对了一半。”我坦诚相告。
“那还有一半不对。”蝉的视线终于移向别处。
蝉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感觉又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在凝视着我背后的什么东西。所以,我总有一种想回头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我困惑。因为迄今为止,我从来没有从别人那里感受到如此灼热的目光。但是这种目光使我不知所措,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总之,那就是你理想的死法?”
“算是吧,”我含糊地回答,“不过。这种死法也不坏吧,总比上吊体面得多。”
“那倒也是。”蝉勉强地笑了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
初次见到蝉,是在高中最后一个暑假的最后一天。正午过后,我往牛仔裤的口袋里塞了一个防蚊膏,手中提了一个印着“无印良品”的纸袋。向山里走去。
离家不远的地方,便有一座山,当地人都叫它“里山”。虽是山,却不高,具体的高度无人知晓。或许,称其为山丘反而更为贴切。
里山就像跳箱的第一层,呈梯形。从山脚通过山坡,到达山顶,只需要十五分钟。山顶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小路,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行。路上没有铺柏油,杂草横生,只有轮胎轧过的地方,留下清晰的印痕。
我沿着右侧的车辙,一边走,一边回想着儿时在此游戏时的情景。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那时,道路两边的树木枝叶稀疏,不似如今这般遮天蔽日。行走其中,恍若置身于隧道之中。
路边出现了民居、农田,还有月极公司的专营停车场。停车场上铺着沙石,停着三辆同一家公司的运货卡车,车上的标志极为醒目。
从那家停车场能看到儿时的小学。校园的侧影、体育馆的房檐、游泳池、花坛,还有喂养兔子的小屋,这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校园里的操场依旧若隐若现。
我想起了操场上的单杠。小学二年级时,竟然在上面磕断了门牙。小孩子总是磕磕碰碰的。长大以后,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我便会觉得很可笑。
然而,我所在的小学却发生过一件大事,不容你觉得可笑。这件事情使得学校第一次登上了报纸。但这样的事情,我想,是没有人会期盼它发生的吧?
——小学三年级男生,小野寺贤悟(9岁),在翻越学校游泳池的铁栅栏时,失足滑落,被铁栅栏的尖头刺穿咽喉,身负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