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尸走肉
王小倩感觉熟悉亲切的党育红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可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男性躯壳。巨大的恐惧充斥着她的心灵。
更可怕的是,她必须每天和这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躯壳同眠、共餐在一个屋檐下。
直到昨天清晨,压倒王小倩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不期然地落在她的肩头。党育红在走出房门去上班之前,忽然停住脚步,慢悠悠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王小倩说:“我已经开始腐烂了,蛆虫正在我的身体里蠕动,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我身体的味道。”说完,整理了一下寿衣的领子,把颈部裹紧,夹着文件包去上班。
王小倩跌坐在沙发里,怔怔地流下泪来。她感觉置身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孤立无援,不知向何处突围。在神思恍惚中度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想起第二天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而她当年的同桌苏采萱,现在市公安局做法医,也许是她可以倾诉的对象。
尽管王小倩在诉说这段事情时尽量压低声音,仍有只言片语被出租车司机听到,他偷偷地在后视镜里打量着王小倩,眼睛里充满狐疑。
王小倩家住在曲州市南郊的一个新建小区里,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室内的装修簇新,只是空间略显局促。两人打开房门,室内一片漆黑,王小倩拧亮灯,用手指指向里面一扇关着的门,低声说:“他就在那间屋子里。”
苏采萱也悄悄地说:“房间没有开灯,你怎么知道他在家?”
王小倩说:“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下班就回家,回来后也不做饭,也不开灯,就一个人穿着衣服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苏采萱说:“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王小倩说:“我就是想让你和他接触一下,但愿他肯开口说话。”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打开房门,王小倩在门口轻声说:“育红,我有个朋友来家里做客,想和你打个招呼。”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见床上有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欠身坐起来,用手抹了抹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领,低声细语地说:“有客人来了,快请到沙发上坐。”
苏采萱在长年的法医生涯里,锻炼出超乎常人的胆量和坚强意志,但听过王小倩此前的叙述,这时和党育红面对面仍有些惴惴不安。她打量着党育红,只见他身高在一米七六上下,偏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给人很阴郁的感觉。他身上的藏蓝色制服略显肥大,但很干净,熨得整整齐齐。苏采萱见惯了殡仪馆里的尸体,认得那套衣服是本市“万寿园”殡葬用品店生产销售的寿衣,禁不住头皮一阵阵发麻,却又强作镇定,端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
党育红的言行举止稍显僵硬,却也没有太大异样,他在苏采萱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说:“我的手凉,就不和你握手了,小倩,怎么不给客人拿杯喝的,矿泉水吧,要冰镇的。”
他语带歉意地对苏采萱说:“对不住,我近来身体不好,见不得热的东西。”但他却声色不动,不见任何愧疚的神情。
苏采萱在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也许不该到王小倩家里来见这个该死的什么“活死人”,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她用手拂一拂鬓边垂落的头发,笑笑说:“没关系,我就喜欢喝凉的。”
王小倩取来水,给每人倒了一杯,苏采萱端起杯子,喝一口冰凉的矿泉水,润润干涩的喉咙,说:“党先生不口渴吗?”
党育红正襟危坐,说:“我吃得不多,喝水也少,身体不需要了。还没请教您贵姓,在哪里任职?”
苏采萱见党育红说话既有分寸又条理清楚,除去一股浓重的阴郁气息,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异,就坦诚地说:“我叫苏采萱,是小倩的高中同学,在市公安局做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