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鱼馋灯
难听:
“这么好吃懒做的妻,白养活她一年。你看你看,连皱眉也懒得费劲。”
除了吃,银婴对什么也不感兴趣。
她不沾店铺中同胞的尸体。最爱吃饼。香炸酥甜的糖饼、薄撒椒盐的坎饼,还有烧饼、蒸饼,和肉馅儿包子。撑着了还吃。又嗜甜,用生蜜调的乌梅汤、桂花糖。甜得整个人都腻掉了。
整日施朱敷白,打扮俊眉俏眼的,丰满得惹黄安的嫌。
当初爱她,是图她活泼娇烧。
但,那么懒!家当早晚被她吃光。人家的媳妇料理店务,晚上还挑灯纺织呢。
娘亲怂恿儿子:
“横竖来历不明,说是鱼,不如休了她,放逐到水边便了。也算对得起她,要不终有一日她把你也给吃掉!”
想想也是。鱼的肚子填不饱。
银婴不知背地有阴谋。
她天真无邪,胸无城府。
说真的倒没有不是之处。河海天然,都是天生天养。几时听过鱼要做工为稻粱谋?还不是张口就吃?
化作人身,一时之间改不了习性。对比而言,人类非常不幸,得花尽心思力气,换来两餐一宿。稍具名利之心,更加处身战场刀剑阵,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银婴一生至大成就,是把自己供养得白白胖胖。生命苦短,欢娱有限,理应多作享乐,放开怀抱,方不枉来世上一趟。
她翘着胖屁股一扭一扭的,又掏蜜李子吃了。吃完到市集看百戏。
有算卦先生路过,他们都是会写字读书的人,唱道:
“精通《周易》,善辨六壬。观天文,明地理。决吉凶,断祸福。”
一见银婴,啧啧称奇:
“时也,运也,命也。这位娘子,是福相,寿命忒长……”
黄安一听,她长命,我折福!深恐此乃无底深潭。
还是娘亲说得对。一日,引领她至水边,情至义尽道:
“银婴,你来自江湖,便回江湖去吧。我等比较营役自苦,高攀不起。添你一口,以为多双手做工,可惜见不到实际用处。”银婴淌下滚圆的泪珠:
“我不是陪你睡了?”
休妻的男人还是休妻。
他顺势一推,她跌身水中。扑通——
一夜夫妻百日恩。但黄安只觉功德圆满。互不拖欠。
他回家去了。
过了几天,阿顺又送鱼料来。他掂起其一。
“看,有尾胖鱼!体态迟钝,泳术荒疏,痴呆不懂逃生。信手一捞,即可擒获。原来已遭浪击,昏死过去。”
黄安认出这懒得逃生的银鱼。
它比当日所见更肥美更笨重,一身是脂肪。咦?也不是全无用处呀。
他把其脂膏刮下,炼为油,正好用来燃灯。
——不过这是一盏怪异的灯。
黄安的友人咸表惊诧,只有他自己心底明白。
是这样的:每当家中请客,造饮食,或亲友喜庆,送上婚嫁礼饼甜食时,这灯馋了,照得分外光明灿烂,芳心跃动。
每当三更作酱作脍,清洗衣物,或婆婆踩动机抒织布时,它不乐意,便懒洋洋,一灯如豆,昏暗不明。
好逸恶劳,死性不改。只愿永生永世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