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突然
家乡在山里,穷。你甚至不需要过多形容与比喻来修饰这个“穷”字,因为这里的穷足够生硬、干脆。村里很少有孩子能念完初中,大多在小学便辍学,只有牟天生,念完了初中,去县里念高中,然后去考大学。他知道,这些是姑姑拿着刀架在脖子上说“不让娃去念书,我就死在这儿”换来的,父母碍于她的狠,只得从了。于是,姑姑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家产都散了,供牟天生去读书。
牟天生曾问牟艳梅:“姑姑,你喜欢哪所大学?”
“北大,都说北大好。”
“那我就去北大。”
“中。”
牟艳梅在牟天生第一次高考那年走了,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贫血令她最终得了败血症。她躺在那儿,睁着眼,睁得大大的,等着牟天生的成绩。村里人说你走吧,她仍旧睁着眼睛。
牟天生那年考了587分,如果他是北京户口,那他就真的上北大了,可现实是他离北大的录取分数还要努力至少30分。他哭着跑到牟艳梅的床前,说:“姑姑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牟艳梅嘘了一口气,闭上眼,走了。
牟天生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说是去县里上补习班,所需的学费,也不用家里操心,他自己打工去赚。
牟天生的同学都说他脑子坏了,重点大学那么多,一个也不考虑,就一门心思地准备重考,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牟天生不说话,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北大。
半工半读的第二年,牟天生考了621分,结果那年北大对牟天生所在地区的录取分数线的最低分是625分。第三年教材更换,牟天生的往届身份优势变小,只得了617分,止步不前。
高中的老同学给他打电话,说:“你个死脑筋,你他妈的就算考上,我们都毕业了,你拼个啥子劲?你不知道,现在这学校都一个德行,去哪儿还不都是上,你就非得认准北大?”
牟天生说:“嗯。”
“你死去得了!”对方那边干脆把电话都给挂了。
今年牟天生的模拟成绩都在630分以上,是补习班里重点培养的苗子,连整年的学费都给免了,就要靠他给补习班打出名气。牟天生有种预感,这次他能去上北大,因为他在考试前一天梦到了姑姑牟艳梅,他领着牟艳梅在北大的教学楼之间穿梭,牟艳梅说,这就是北大啊。
6月初夏的那几天,是全国学子梦醒来的时候,牟天生真的一如所想,语文、数学都答得极为理想,他甚至关注每一个逗点是否整齐,他在修饰一种完美。第二天综合考试完毕后,便剩下牟天生最擅长的英语。可以说,姑姑已经在梦里提前告诉了他结果,他现在只剩下等待,等待考试结束,等待成绩出来,等待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他的嘴角已经开始不自主地上扬,他要提前慰劳自己。在综合考试结束后,他去了一家平日绝对不会去的大一点的饭店解决午餐,他坐在窗口位置,看着菜单上平均菜价都在20元以上的标价,他将那菜谱翻了两遍,然后对服务员说:“给我一盘地三鲜,二两米饭。”
这是牟天生最喜欢吃的菜。
有时候人生的轨迹总是很奇怪,你看似是清晰地伸向远方,实际都是在你每一个抉择之后骤然变向,都是你做了A选择,然后人生就在A之后开始了新的开始。
牟天生在等待他的地三鲜的时候,旁边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给了服务员一记耳光,那声音清脆响亮,牟天生和其他人都循声看去。那个被打的服务员大概40岁,此刻左脸通红,嘴唇紧咬,她的太阳穴上有一颗黑痣。牟天生觉得那黑痣眼熟得很,他想起,他的姑姑牟艳梅在那个位置,也有一颗同样的痣。那个打人者似乎还没有结束他的情绪,破口大骂,指着自己的衣服,那上面有一块油渍,事情的经过于是明了,是侍者端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