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在满是水彩气味的房间里,母亲总是静静地坐在以姐姐为模特儿的画中间,坐在破损的榻榻米上面,仿佛一座表情被削掉的石佛,只是凝视着眼前的空气。
“为什么瞒着我?”
姬川站在母亲面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摺了四摺的证明书。母亲没有回答,她连脸都没有抬起。姬川将证明书丢在母亲的膝盖前方,她的视线微微动了动,瘦弱的肩膀发出颤抖。
那是刚才姬川去市公所申请来的户籍誊本。
“父方跟母方都离过婚,你们两人都是再婚,姐姐是父亲带进来的,而我是你带进来的。”
姬川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为什么瞒着我?”
姬川知道这样责备母亲很残酷。根据户籍誊本上记载的内容,父亲与母亲再婚时,姬川已出生半年,而姐姐才两岁,当然无法对如此幼小的孩子解释离婚和再婚的事情。
随着姬川与姐姐的成长,父亲和母亲两人应该都曾考虑告诉两人事实,然而却一直找不到时机。后来姐姐死了,父亲死了,姬川长大了,离开了母亲——母亲应该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说不出口而已。但是现在的姬川除了母亲之外,没有可以责备的对象,没有可以承受他不甘与悲伤的对象。
父亲并不是父亲。姐姐并不是姐姐。他们两人早就死了,然而姬川的心里还是充斥着深沉的孤独感。
姬川倒不是想见亲生父亲。对于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对象,事到如今姬川根本没兴趣。就算见了,大概跟他也没话说,只会觉得空虚吧。姬川只是希望失去的重要东西是真的,渴望父亲、母亲、姐姐和自己是血脉相连的家人。
啜泣声静静地传来。
母亲的脸朝下,布满皱纹的手指在膝上颤抖。母亲上一次在姬川面前哭,是二十三年前。父亲死的那一天,母亲将额头靠在父亲的被褥上哭了好久。当时的母亲哭声早已深埋在记忆里,就算在心底拉长耳朵仔细聆听,也听不到吧。现在耳边传来的母亲哭声——是姬川成年后第一次听到的。细细的、尖锐的、断断续续的,仿佛到处徘徊后,非常疲惫、虚弱的瘦狗发出的呜咽。
好长一段时间,姬川只是俯视着母亲痩弱的肩膀。哀伤如水滴一般落在姬川的心底,一滴一滴渗透到触不到的地方。母亲一直哭个不停。
“我要办演唱会。”姬川拿出“好男人”的门票,放在母亲的膝上。
“我进社会后还是继续玩乐团,其中有两名团员是高中时代一起玩过来的同伴。上次来你这里时,我不是背着吉他吗?”
母亲的呜咽愈来愈大声。
“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在人前表演,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来看看吧。比起我一年级时——第一次学成发表会那时候——会好听许多。”
静脉突起的手颤抖着缓慢移动,抓住了门票。
姬川背对母亲,走向玄关。最后一次回头时,他看见那个画框被挂起来了。破掉的玻璃后方,有着姐姐可爱脸庞的圣诞老人微笑着。那是母亲要送给姐姐的圣诞礼物。姐姐死的那一天,母亲本来要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而画的。
姬川走出大门。
好像起风了,淡淡的云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移动。
“好大的风啊。”
透过窗户看着流逝的云,竹内惊讶地开口说。谷尾上半身撑在桌面上,靠近竹内的脸说:
“风怎样都随便啦,倒是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这是谷尾公司附近的小咖啡店一隅。他在公司接到竹内的电话,竹内问他能不能出来一下,于是谷尾就出现在这里了。
“做了,真的。”竹内直视谷尾的眼睛,平静地点头。
竹内说他在光死的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