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得自己身上的悲伤有一半随着父亲被火化了。如果那时姐姐也和我一样放声大哭的话,自己的悲伤一定会加倍放大,大到自己无法消解的程度。一直以来,如果和姐姐一起笑,欢乐就会加倍;和姐姐一起哭,悲伤也会加倍。中学三年级的姐姐很清楚这一点。
“亮,你吃饭了吗?”
“还没。”
姐姐没有化妆的脸上浮起一丝严肃。
“从事体力劳动还不吃饭。”
“一直在干活,没有时间吃。”
“快把那边的煎蛋吃了。”
“病人就别管别人了——煎蛋?”
“店里的东西,妈妈带来的。”
母亲在荒凉的商业街经营着一家副食店。本来是夫妇共同照顾的,父亲去世后她一个人从进货到接待客人负责到底。不过给因内脏有问题而入院的女儿送副食店的快餐——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再次感受到母亲的愚蠢,不禁怒火中烧。普普通通的塑料盒里,胡乱地塞着煎鸡蛋,被使蛮劲盖上的盖子压得没有了形状。
姐姐用嘴示意我快吃了。
“我才不要,况且不就这么一个吗?”
“不用管我。”
“也不用管我。”
我不想吃母亲做的东西。从高中毕业离开家开始,我就决定再也不吃母亲做的饭菜。
姐姐轻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从窗帘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无声降下的雨滴。虽然刚刚过了中午,天却乌黑一片。
“息肉什么的,不会错了吧?”
“虽然精密检查是明天,但是大夫都说了。”
“就是因为是在精密检查之前说的,所以才有可能错。”
“不要咬文嚼字。”
姐姐瞪了我一眼,然后仿佛自己也为此而吃了一惊一样,嘴唇紧闭数秒之后又缓缓展开,露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微笑。
“据说息肉现在基本上都能通过内视镜手术摘除,摘除后不会留下伤口。”
雨似乎下大了,窗外传来电视里风沙特效般的声音。
“亮也二十三了啊。”
“时间过得快吧。”
“我当年给你的储钱罐还留着吗?”
“当然了。”
——假的。
每次过生日就想起那个储钱罐,是因为它已经不在了。在姐姐将它给我的第二天,在朋友家戏耍了大家一顿之后,我把储钱罐放在箱子里走上黄昏的归途。路上,为了躲开前面冲来的一辆自行车,箱子撞上了自动售货机的一角,发出令人生厌的声音。——那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打开那个箱子。我不想知道自己弄坏了姐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害怕、伤心——就将箱子直接放进了柜子里。每当姐姐问起,我就撒谎说我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继续存钱。最后打开那个箱子是我上了三年级之后。储钱罐碎成三大块,箱子的底部散落着陶器的粉屑。至今我还鲜明地记得当时我坐在柜子前,摆弄着碎片,一会儿复合一会儿分开,感觉鼻子里一阵酸。
“亮,下雨天开车一定要小心哦。”
“知道啦。我可是职业的。”
不知为何,姐姐眯着眼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