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绝境生死
当孙英莲纵身跳入河水中的时候,她明确感到死神以另一种魔爪缠绕着她的躯体。
在岸上狂奔的时候,死神的魔爪如灼人的火焰紧贴在她的身后。现在,火焰骤然变为一把把细微而锋利的冰刀,并迅速钻进她身体的每一根毛细血管和每一节骨髓深处,切割她的血管,刺击她的骨髓。
在入水的一刹那,她深吸了一口气,并试图放松身体,屏住气息。这样,可以在水中潜泳尽可能长的时间。但是,初春的河水立即将她的想法击得粉碎。彻骨的寒冷使她的心脏加速跳动,全身的肌肉急剧收缩,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觉得手脚很麻木,并且脱离身体在河水中逸散,大脑根本无法控制它们。
追兵被甩在身后,但死神还没有离开,只是面孔变了。
她不得不放弃潜泳的打算,而是把头伸出水面,并努力找到麻木的四肢,奋力向前游去。
她听到岸上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追赶声。
情急之下,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挥舞双臂,击水向前。长期的实践提醒她将呼吸的节奏和身体的动作协调起来。
“阿爸的话应验了。”这是她在水中最深切的感受。
“死丫头!生在江边不会水,早晚要被水淹死!”“弄船的人不会水,淹死了还要被人笑。”这是小时候阿爸经常对她说的两句话。
孙英莲出生在船上。她阿爸、阿妈是船民,爷爷也是船民。她们全家在船上生活,并且靠船维持生计。她阿爸和爷爷或者将南京城的东西运到江对面,或者把江对面的东西运到下关码头,要不就往返于江心洲和八卦洲之间运输货物,再远就不敢去了。
船不大,七八米长,一间屋子宽,木头做的,没有机动设备,全靠人力,再借风帆之力,运物送人都可以。
孙英莲忘不了这样的场景:阿爸在江边弓着腰拉纤,爷爷在小船上扬帆摇橹,阿妈生火做饭。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孙英平赤着脚在船上忙来忙去。
但是,幼年的孙英莲却对船上的生活有着天然的恐惧。她怕水,怕浪头,总感到船上地方太小。尤其是江面上起风的时候,浪涛摇着小木船,她就吓得哇哇直哭,更不要提下水游泳了。
爷爷和阿爸为此很是生气,更主要的是担心。一个在浪涛里找饭吃的人,怎么能不会水呢?不会水,要么是饿死,要么是淹死。所以,阿爸总是逼着她学游泳。她不肯,阿爸就拎着她的小手把她慢慢放入水中。她急得双腿乱蹬,以至于后来她一直不敢去碰阿爸的手。
阿爸没办法,就用木板打她的屁股,把她往水里赶。她仍旧不从时,就直接把她扔到水里,然后再把她捞起来。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学会游泳。
10岁那年,小英莲过生日。阿爸一狠心,在城里给她买了一个塑料鸭子。她喜欢得不得了,就在船帮上玩个不停。鸭子掉进水里了,她就伸手去够。够着够着,她也掉进水里了。她胡乱扑腾,呛了不少的水。孙英平见状,一头扎进江中,将妹妹救了上来。
有此教训,她便在哥哥的辅导下慢慢学会了游泳,而且技术很好,特别擅长潜泳。能在水里憋一两分钟。长江不再是她的噩梦,而是她纵横畅游的浴场。
抗战结束时,汪伪政府作鸟兽散。国民党兵重新驻防南京。当局为了军事管理的需要,不准民用小船从事江上运输,她们全家不得不上岸寻找生存空间。
再后来,爷爷老去,阿爸和几个国军起了冲突,被打伤后气病交集,不久死去。哥哥上山参加了游击队,最后也把她带上了这条路……
此时此境,她又看见了那只塑料鸭子在前方的水面上轻轻摇摆,好像在召唤着她。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够那只鸭子。然而,她身上的衣服早被水浸透了。她的四肢像被捆住了一般,她竭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