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惬意,但他总感觉自己是客人。那确实是我的房子,一切都属于我。去年他对事业感到彷徨,如今想想,他是累了,茫然了,恐惧日渐老迈,这种种因素腐蚀着我们之间的亲密。至于性,也随之荒芜,有如一座废弃的机场,只可远观不能近看飞机不再起降,偶尔为之也如蜻蜓点水,因为我们认为理当如此,因为习惯成自然吧,我想。”
“你们做爱时都是谁主动?”安娜问。
“他吧。大都是为了宣泄情绪而非欲望,有时甚至是由于失意。没错,就是失意。”我坚定地说。
安娜端详着我,渐趋暗淡的火光加深了她脸上的阴影。她的手肘抵着椅子扶手,食指支着下巴。这几晚她聆听我倾诉时似乎都保持着这样的坐姿,而客厅俨然成为一个昏暗的告解室,让我毫无顾忌地敞开心扉。我并没觉得如此长谈是一种心理治疗,它更像是一种神圣安全的友谊性告解。我终于有勇气向他人谈论自己了。
“继续讲那个晚上的事吧。”安娜导引着,“记得那天的确切日期吗?”
“刚好是他遇害前两周。”我出神地望着有如闪亮鳄鱼皮的木炭,语气平静,“本顿了解我需要独处。即使做爱后,我也时常在他入睡后悄悄起床下楼去书房。他对我的不忠深表谅解。”黑暗中我感觉安娜在微笑。“当他伸手,发现身边人不在时,也极少抱怨,”我解释着,“他能接受我对私人空间的需求,至少表面上如此。我从没意识到我的夜猫子习性对他造成了多大伤害,直到那晚他走进我书房的那一刻。”
“是因为夜猫子习性吗?还是因为冷淡?”
“我觉得我不至于冷淡。”
“你认为自己很容易跟人沟通吗?”
我思索着,在内心搜索某个我害怕触及的真相。
“你跟本顿沟通有碍吗?”安娜又问,“从他入手好了。他是和你关系最密切的男人——当然恋爱关系也最长久。”
“我和他沟通有碍吗?”我就让这问题悬在那里,像手举排球,不知以什么角度什么打法什么力道发出去。“有又没有。我没见过比本顿更良善温和的人。他是那么睿智、体贴、有涵养,我们几乎无所不谈。”
“可是你和他沟通良好吗?我感觉并非如此。”安娜看透了我。
我叹着气说:“我觉得我是从没和谁真正交心。”
“本顿应该很可靠。”她提醒我。
“也许吧,”我回答,“不过有些心事我从来不向他透露。我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我们的关系变得过于密切,没有空间。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关系打一开始就不寻常。他有家室,总得回妻子康妮身边。我们经常分隔两地,只能偶尔私下见个面,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多年。老天,我不可能再跟任何人维持这种关系了,无论是谁都一样。”
“罪恶感?”
“没错,”我回答,“每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为此都会怀有罪恶感。刚开始时我也如此,因为我一向不是特立独行的人。我不像露西,应该说,她不像我。当她认为某项规矩愚昧或不合理,就会毫无顾虑地打破它。我却连张超速罚单都没接过,安娜。”
这时她忽然前倾,举起一只手。当我的话中有引起她特别关注的词时,她就会有这样的暗示。“定义,”她说,“何谓规矩?”
“定义吗?你要我说‘规矩’的定义?”
“没错,你的定义。对你来说何谓规矩?”
“就是对与错,”我回答,“合法与非法,道德与不道德,人道与不人道。”
“和一个已婚男人上床是不道德的、错的、不人道的?”
“至少是愚蠢的。而且没错,这是一种错误。不至于罪孽深重,但说不老实不为过。没错,绝对是不老实,也是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