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原因是她认为两个凯很容易混淆。这问题不复存在时,她依然叫我凯蒂(至今如此),拒绝接受父亲已死的事实,不愿面对伤痛。她不肯让父亲走,而他死了至少三十年了。那年我十二岁,之后我母亲不曾和别的男人约会,不曾取下结婚戒指,不曾改口叫我凯。
露西和麦戈文一直讨论到午夜过后。她们早已不再勉强我参与谈话,似乎也没留意到我的思绪已回到往日。我凝视着炉火,出神地揉搓着发麻的左手,把手指伸进石膏底下挠没法透气的可怜皮肤。马里诺终于打起哈欠,就像一头熊,然后站了起来。他浑身烟臭,波本酒又让脚步有些不稳。他凝视着我,眼神可谓痴情——倘若我愿意承认他对我的情意的话。“来,送我出门吧,医生。”他说。这是他对我表示善意的独特方式。马里诺并非莽夫,其实很懊悔自我险些遇害以来对我所采取的态度,而且他从来没见过我如此疏离、出奇安静的样子。
夜冰冷静寂,羞涩的星星在朦胧云朵后躲躲藏藏,站在安娜的车道上可以尽览屋子所有窗口闪烁着的烛光。这让我想起明天就是圣诞夜了,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圣诞夜。马里诺转动车钥匙的声响划破宁静。他踟蹰着,迟迟不开车门。“要做的事还很多,明天一早在停尸间见。”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仰头望着星空,叹了口气。“可恶。告诉你吧,医生,我知道这事已经有一阵了,现在你终于知道了。我一直都清楚赖特那浑蛋在打什么主意,但却阻止不了他。”
“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好奇。
他耸了耸肩。“还好安娜先提了。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黛安·布雷,绝对的。但老实说,就算是你杀了她,我也不会怪你。妈的,真是个超级大烂货。在我看来,如果你真的对她下手,也必然是基于自卫。”
“哦,没有如果,”我坚决地说,“无所谓如果,马里诺。我没有杀她。”我紧盯着他那在车灯和圣诞节彩灯照射下的庞大身影。“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把话吞了回去。也许我并非真的想知道答案。
“可恶,我也不清楚自己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这是实话。我该怎么办,医生?”
“怎么办?”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肩膀一耸,突然哽咽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马里诺就快哭了。“要是你辞职了,我该怎么办?”他提高嗓门,轻咳几声,在口袋里摸索“好彩”香烟。他用那双大手护住我拿着烟的手,替我点燃,粗糙的手轻擦我的皮肤,腕背的毛轻触我的下巴。他吸了口烟,激动地转过头去。“以后呢?我再去停尸间就都看不到你了吗?妈的,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一天到晚往那个死人洞跑呢,医生。你是那个地方唯一有生气的东西,我是说真的。”
我拥抱他。我的高度只到他的胸部,而且他的圆肚子也隔开了我们的心跳。长久以来,他为自己搭筑起许多难以跨越的屏障。我心头一震,突然间对他生出难以名状的同情以及依賴。我拍拍他宽厚的肩膀,让他知道我的感觉。“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马里诺,你别想甩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