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叶说得斩钉截铁,看不出一点心虚。
此时,女人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装傻到底,第二是向我们摊牌。她选择后者。“我偶然看到山野边先生,不由自主地跟上来,算是职业病吧。”接着,她低头鞠躬,报上所属杂志社名。见她想取出名片,我抢先开口:“不必了。”
遇到这种只把我当采访对象的记者,虽早已习惯,仍感到腹部仿佛压着一块重石,全身血液沸腾。他们成天追着新闻人物跑,或许不当一回事,站在被追逐者的立场,却是痛苦得有如脑神经遭践踏。此刻,我的心情就像遇上猎人的动物。没有一头成为狩猎目标的动物,会想得到猎人的名片。
“只是偶然待在这间饭店,你怎么会认得我?”
“山野边先生是有名的作家,经常出现在电视节目上。”
“我可是大众脸。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吧?”
女记者没回答,反问:“山野边先生,您来做什么?”
“你只负责提问,不负责回答?”美树的口吻冰冷,甚至感受不到愤怒与讥讽。
“我们是来赴约。我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要我们到这间饭店。”我并非临时胡诌,而是预先打好底稿。当初在构思如何制造与本城崇面对面的机会时,我们早就想到可能会遭人质问来意。
“打电话给你们的是谁?”
“我不清楚。”
“你们出现在这里,只因为接到一通电话?”
“我们厚着脸皮来此,你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没那个意思……”
“电话里的人叫我们到三五〇五房,你知道谁在等我们吗?”我反问,就算她认为我在装傻也无所谓。我冷静观察内心的情绪起伏,告诉自己“不要紧”。
“几位来到这里,却连房内有谁都不清楚?”女记者语带责备。
人类是一种重视沟通的动物,一般都会有“听到问题要回答”的先入为主观念。但这一年来,我学会一件事。那就是遇上“有何看法”或“心情如何”之类模糊暧昧的问题,没必要勉强挤出答案。
“我不会打扰你的工作,也不会让你限制我们的行动。大家各自努力吧。”我特别注意自己的语气,避免听起来像是豁出一切。
“咦?”
电梯抵达二十一楼,电梯门缓缓开启。这是女记者进电梯时按的楼层。我压着“开”钮,等待女记者的回应。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面朝前方站着。女记者好一会儿没动静。
“你不出去吗?”千叶问。
“恕我直言,建议你们不要上去。”女记者拖着行李箱朝我们鞠躬。
我凝视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冒出这句话。片刻之后,我恍然大悟。此时,女记者多半抱持着罪恶感。基于职责,她必须伺机采访我,却相当厌恶强迫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接受采访。她左右为难,陷入矛盾的窘境。
类似的例子并不少见。冷静想想,过去一年追着我们跑的新闻记者中,半数都是这种人。
“不要上去?你指的是上去哪里?”
“那个人的房间。他正在接受敝社的采访。”
“他还没走?”我问,美树也脱口道:“采访还没结束?”
女记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同时给出肯定与否定的答案。
“还没走,主管跟他在一起。采访大概得花几天的时间。”女记者哀伤地皱起眉,“山野边先生,他们在等您出现。”
“等我出现?”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晓得主管算准您会来饭店。我猜是那个人安排好的计谋。”
“那个人?”
“呃,本城……”女记者应道。她没在本城的姓氏后面加上“先生”,或许是想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