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白的大雾
过了一会儿,妈妈嘀咕了一句。江南不知如何作答,旁边的姨妈倒接过话头:“姐,不会的。等你病好了,火山也就不喷发了……”
“不可能!”妈妈躺在床上,摇摇头。
当天深夜,妈妈吐了很多血……
据说如果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主治医生告诉江南家人,她的病己经进入晚期,提出了几套治疗方案,供他们选择。
“尽量让她多活一天。”爸爸说道,“求您了,尽量延长她的生命。”
……真的好吗?
那样做,真的是为她好吗?
虽然江南觉得值得商榷,但看着紧咬嘴唇,闪着泪花的爸爸,他也无法提出异议了。
啊……妈妈。
回忆又跳跃到下一个场景……7月6日,星期六下午。那是江南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妈妈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不要说自己吃饭、入厕,就连翻身都不行了。房间里充斥着说不出的味道——不知是臭,是甜,还是腥膻味。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江南坐在床边,直直地看着妈妈那憔悴的面庞。
不时地,她微微睁开眼。透过罩在口鼻上的透明氧气罩,能看见她的嘴唇颤动着,但听不清说什么。她没有睡,而是因为药物,意识处在朦胧状态。
即便江南冲妈妈说话,她也没反应。听不到吗?听到而没应答吗?无法应答吗?她那种状态甚至让人怀疑——她能辨认坐在这里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孝明吗?
妈妈突然睁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江南,慢慢地将右手放到嘴边。
“怎么了?难受吗?”江南站起身问道,她皱着眉头,低声呻吟着……
“要叫护士吗?”
她用右手将氧气罩从嘴边移开,江南想帮她重新罩上去,她缓缓地摇手,抗拒着。接着——
“让我死!”
虽然她呼吸无力,口齿不清,但江南还是听见她说这句话了。
“受够了,杀了我……让我舒服点。”
江南没有说“不要这么讲”、“振作起来”这类的话,他也无法说。他转过头,躲开妈+++眼神,在那里呆呆地思考着。
——她为什么要活到这种样子?周围的人为什么要让她活到这种样子?!
江南原本就有的想法如同决堤一般,在心头扩散开。紧握的拳头上有着麻麻的凉意,胸口被压迫得很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为什么……对,妈妈她本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妈妈完全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所以才会说“受够了”,所以才会说“让我舒服点”……
“……妈妈……”
现在只要把这个氧气罩挪开,只要把点滴管取走,只要把病房里治疗仪器的电源断开——不,更简单的是,只要用这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只要一会儿,只要一点点力量,一切都将结束。轻而易举就能马上结束。只要那样做……
江南只能清楚回忆到这里。
不知为何,其后的记忆断断续续……自已踉跄着穿过幽暗的走廊。护士们扭头,狐疑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等待电梯的老人,跑下楼梯时,皮鞋发出刺耳的声响;窗外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医院大厅里,不相识的人们熙熙攘攘。从医院的扬声器中传来中性的声音,反复叫着某人的名字。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门诊前的长椅上……当自己跌跌撞撞地冲出医院的时候,猛地站住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上带着几道泪痕。
外面下着雨。和普贤岳发生岩浆洪流那天一样,雨下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