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月
(这是……)
暴露在灯光下的堆房的内部是一幅异样的光景。这是偶人们的集会场所——屋子里到处扔着不穿衣服的白色人体模型。总共有20个——不,大概更多吧。有的没有一条胳膊,有的没有一条腿,也有没有两条胳膊的和没有下半身的,而且都是年轻女子体形,所有这些偶人都缺着一张“脸”——都是没有眼、鼻、嘴的扁平脸。
我战战兢兢地踩进这群人体模型里面。看到混杂在偶人里面的画架和画布等东西。也有雕刻的工具。这么说来,这里——这黑暗的堆房就是父亲飞龙高洋的画室咯?
我在屋子中央附近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衬衣的胸前口袋。掏出烟,叼在嘴里。
父亲的画室——从回到这座城市到他自杀的近30年间,独自进行创作活动的空间。
本来就性情乖僻的高洋,到了晚年好像尤其越来越不爱和人交际,整天闷在屋里,不想与人见面,也不再发表新的作品了。这期间,他在这里专心致志从事的是这些人体模型的制作?
关于雕刻和绘画的作品,听说已经全部到了别人手里,没有一件作为高洋自己的所有物留下来。这就是说,只是看上去根本与艺术价值无缘的这些人体模型,是留在这个家的他的作品。
他在这里想什么,追求什么呢?是亲眼看到了什么,又为何种热情所驱使,制作这些偶人的呢?
被没有脸的“她们”围着,我故意让烟慢慢地燃烧着。我被在不流畅的空气中晃动着的紫色烟雾笼罩着,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那是母亲。
是他的妻子、我的亲生母亲——飞龙实和子吗?
也许从在这个家的正门口遇到第一个偶人那时起,我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察觉了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28年前的秋天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父亲强烈地爱着她。强烈地——对,以至于憎恨我这个儿子也那般强烈——并不是直接从他嘴里听来的,但我明白。
对他来说,我绝非他和妻子实和子爱的结晶,我想我只不过是一个夺取她的心、吃着她的生命成长的不可捉摸的怪物。
或许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另一个自己正在夺取他爱的女人。也许他陷入了这种绝望的恐惧,或是追溯血脉,他在那里发现了祖父武永的影子?
“也像高洋老爷,但更像武永老爷,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刚才水尻老人的话……
在这画室里,父亲一定不停地追逐着死去的实和子的幻影。无论是静物画还是抽象的雕刻作品,恐怕在这里创作的所有作品都隐藏着对她的死的哀叹、愤怒、与她之间的回忆……所有对她的思念。
我进一步扩展着想像之网。
不久,他想方设法按原样取出随着年老而逐渐风化的关于她的记忆。他不是希望不用过去的那种象征性的表达,而是用能看、能与之说话、能抚摸、能拥抱的形式,使自己所爱女子的身体和脸原封不动地复活吗?
其结果就是这些偶人。她们没有“脸”——是父亲终于看不到实和子的脸了呢,还是……
听说由于年老和孤独而身心疲惫,他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这之前,他对奇形怪状地留下来的这些偶人说了些什么话呢?
我指头上夹着变短了的烟,站起身来,以一种复杂的心情环视了一下这些以各自的形态、姿势静止着的偶人。
(妈妈……)
但这些白色的扁平的脸上,怎么也没有映出一丁点儿留在记忆里的亲生母亲实和子的模样。
“想一。”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轻轻地喊我名字的声音。
“想一。”
那是沙和子姨母——我的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