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鸟口仍然不知好歹地动辄拜访中禅寺。拜访的理由总是形形色色,不过更重要的是,鸟口也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求那种不可思议的连带感才来到这里的。
鸟口平整呼吸,打开玻璃门。
店主人连头也不抬。
看来他正耽溺于读书中而没有发现,但,怎么可能。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连看都不必看就识破进来的是不是客人了。
他很敏锐。
总是如此。然而鸟口却有些困惑了。
“师傅……”
最近鸟口都这么称呼中禅寺。
鸟口边叫着,边横着身体,穿过被书墙包夹的狭窄通道。古书独特的霉味、墨水味及灰尘混合的气味掠过鼻腔。脚下及前后左右都是书山,接着他跨过绑起来的杂志。
“师傅,呃……”
“我不记得我收过徒弟。”
中禅寺头也不抬地说。
鸟口总觉得手足无措,什么也没说,拉过柜台旁边的椅子坐下。
“可以打扰一下吗?”
“如果我说不行,你会回去吗?”
冷淡到了极点。
“师傅还是老样子,好冷漠唷。理我一下有什么关系嘛?看这样子也没有客人,师傅一定正闲着吧?”
店主人怫然作色。尽管怫然,却仍然看也不看鸟口。或者说,虽然他与鸟口说话了,但现在他的眼中连鸟口的鸟字都没有。他的眼睛正顽固地紧追着铅字。
京极堂说了:
“你看到我这样子还不明白吗?我一点都不闲好吗?”
我总是忙得很——店主人作结说。
鸟口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边说着“看起来不像呀”,边环顾店内。
一如往常。若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书变多了。一定是生意不好吧。书卖不掉。
“生意不好呢。”
“要你多管闲事。”
京极堂说道,总算斜眼望向鸟口,逞强似地说:“珍贵的藏书岂能那么轻易卖人?”然后他终于抬起头。
“我并不是喜欢才读这种书的。我和朋友说好要为他调查麻烦的东西,才会读这种不想读的书。可是每次好不容易进入佳境,不是你就是木场和关口之流的出现,拿些有的没的事来妨碍我。我和人家一月四日就说好了,今天都已经五月二十九日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鸟口苦笑。天底下只有这个人,不可能有任何不想读的书。而且就算没人拜托,他也总在看书。不管是约定还是调查,只要有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读书,他肯定会读得更卖力。
鸟口这么说,中禅寺便露出极不愉快的表情。接着他端正坐姿,用说教般的口吻,针对义务感与幸福感的关系和人类自由意志的问题,讽刺加指桑骂槐地滔滔不绝起来。
这样一来……鸟口别说是回嘴,连应和都插不了口。听众只能毕恭毕敬,嘴巴半开地拜听他的高论。不管训示有多么地令人感激、理论有多么地深奥,鸟口至多也只能在中禅寺说完的时候,“唔嘿”一声而已。
中禅寺就是如此饶舌的人。
不仅如此,在这类日常对话中,从他的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来的话语,大部分都是由讽刺、歪理、抓语病、诡辩所构成的。而且全都有外行人无法招架的庞大资料来撑腰,更教人无从抵挡。再也没有比理论武装后的谩骂更恶毒的了。
不过中禅寺这个人就像之前说的,成天都在看书,而且不只是读艰涩的专门,赤本和漫画他也读,古文书也翻阅,若真的有心,甚至还会从国外调来科学论文研读,他会如此博学多闻,说当然也算理所当然。然而即便如此,中禅寺所蓄积的所谓一般派不上用场的知识量,真的是非比寻常。
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