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
即使如此,敦子还是觉得科学很有趣。她明白负面的成分,却仍然觉得核子能源很棒。
这一定与人类的幸与不幸毫无关系。对科学来说,科学进步本身是美好的。所以科学家根本没有考虑到人类,他们只会思考科学而已。要不然科学是发展不来的。
是受惠,还是受害,端视使用者的裁量。
——一定是如此。
敦子这么想,更厌恶自己了。
敦子就是那种会对科学家所述说的逻辑思考过程大为心醉的人。至于那样的思考会造成什么结果?对她来说一定是次要的。
——例如……
假设有一种新型杀戮武器被开发出来了,敦子对这个武器 不可能有好感。这是一定的,但是如果这个武器的构造之卓越前所未见——那么对于这个部分,敦子应该会感到有趣。
对照道德伦理来看,这样的想法显然太轻浮了。不管它的逻辑有多么卓越,如果用途只限定于杀戮,就不应该觉得它有趣。即使如此,敦子仍然无法禁止想要侵淫在逻辑乐趣中的欲望。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或许是一种想要摆脱现实的欲望。
她有时候也会这么想。
逻辑不讲情分,毫不留情;不会扭曲,也不会伸缩;既不悲伤,也不好笑。拥有的只有累积毫无转环余地的过程的喜悦,以及到达充满整合性的结论时的欢喜,没有一丝空隙。她觉得……太完美了。
现实不可能结出形状如此完美的果实,现实的世界不安定、不合理、马马虎虎。
逻辑、概念这些东西,说穿了就是非经验性的事物。这些普遍是由纯粹的思索中导出,是非经验性的。换言之,并非与实际生活息息相关。
追根究底。敦子只是对非经验性的理想世界观怀抱着强烈的憧憬——她逃避着经验性的社会——罢了。
这么一想,敦子就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感到伤心。她隐约地心想,自己真是个墨守成规、一点意思也没有的女人。而就连这种时候,敦子也觉得头上仍然有个异样警醒的自己,冷笑着说“这个女的明明不是真心这么想”, 更感到自我厌恶了。
今天敦子没有直接回编辑部,就是这个理由。
她想采取一些非逻辑性的行动吧。
一时兴起。
既然出门前都说了要回去,明明可以回去,却不回去,就不合逻辑了。敦子本想打个电话联络,却打消了念头。她没有理由不回去。但尽管没有理由,编辑部或许也会允许她不回去,只是获得谅解后,违背常规行动就失去逸脱性了。
敦子弯进巷子里,这也没有意义。
理发店的大片玻璃倒映出自己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形姿,她停下脚步。
不长不短的刘海。
敦子在求学时代,一直留着长发。敦子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的长相了。现在的脸,她即不喜欢也不讨厌,也不记得长发时自己有什么感觉。她剪短头发的理由不是处于好恶,也不是适不适合。人活下去并不需要长发——敦子只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剪掉了长发。
——无趣的女人。
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这么想吗?——敦子自问,随即心想真是个无趣的问题。敦子没有理由一定要把性别与个人的嗜好及特性连结在一起。就算性别是男性,敦子的内在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不同,那么结论可想而知。
——就是这里无聊。
敦子像要与倒映在玻璃上的无趣女子诀别似地快步前进,又弯进更狭窄的巷子里。
一只肥大的黑色大野猫短短地“喵呜”一声,蹬上垃圾桶盖子逃走了。
肮脏、骚乱的风景。
一点情趣也没有,就像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