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最上面那一段是直书。“高桥是清自传”——以前的“自传”和现在的“自传”意思应该一样吧。还附了一段标题为“活生生的明治史”的文章来推荐。但是,这本看似严肃的书旁边,刊的广告却是“男女生活设计”这本书名令人忍俊不住的书。看样子,应该是同一家出版社的关系,都是千仓书房出版的。
第二段从左到右,一整行被“座讲学古考教佛”横排字样填满了。下面以直书写着“佛教为东洋思想之精华,亦为我国文化一大要素”。
孝史抬眼看着平田。“昭和十一年已经可以刊登这种广告了吗?”
平田的表情显得很意外:“咦?”
“日本在加入太平洋战争之前,国家清一色是神道信仰,其他的宗教没有生存的空间,不是吗?有这种广告真奇怪。”
平田的脸上逐渐出现笑容,有如向阳的雪逐渐融化。“所以,你鼻头才会冒汗?”
孝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的确湿湿的。“我干嘛非流汗不可?”
“八成是自以为抓到骗局的证据了吧!”平田似乎很愉快,“你现在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吧?以为这是场什么大手笔的戏,这些报纸你也认为是假造的,所以看到佛教讲座的广告,以为我在伪造上出了破绽。我没说错吧?”
孝史无话可说。
“准备考大学的人,啊,就是因为要准备考大学,所以才不会去念现代史吧。”平田说,“你说的没错,在太平洋战争之前,日本的确就像‘国家神道’这四个字所说的,神道是名符其实的国教。但是,这并不是在昭和才明定的。早在庆应四年(一八六八)政府颁布‘神佛判然令(神佛分离令)’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平田拿走孝史手上的报纸。“但是这份报纸和广告都是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现在就是昭和十一年的东京。不说别的,我干嘛为了骗你,还特地伪造这种东西?”
孝史很不高兴,闭紧了嘴不吭声。心思被看穿让他有所不甘,平田所说的话合情合理令人生气,可是心里那种被平田的诡辩所骗的感觉又实在挥之不去,让孝史烦躁不已。
平田的视线落在报纸上,笑得更开心了。
“你看!”说着,手指着第三段右边。
“这边是三省堂的广告,广告的还是简明英日辞典呢!多令人怀念哪!学生时代真是人手一本。原来从这时候就已经这么畅销了。”
这则简明英和新辞典的广告写着:“无时无刻、随身必备的好辞典!”虽然不想笑,孝史却笑了,觉得这广告词真是简单明了。拿来当随身听的广告,搞不好会大受好评呢,无时无刻、随身必备的随身听。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平田说。视线已经移到最上面那一段广告。
“哪里讽刺?”
“最上面那一段高桥是清自传的广告。”
即使他点明了,孝史还是不知道讽刺在哪里。于是平田笑了。
“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个叫高桥是清的人,在昭和十一年的现在,是日本的大藏大臣。而他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被青年将校拿军刀、手枪暗杀了。暗杀行动是今天早上五点左右开始的。”
孝史直瞪着平田的脸看。因为他猜想,如果一直盯着平田看的话,他全身上下所发出的负面光芒、那种令人厌恶的灰暗气氛,可能更加强烈。这一刻,孝史就是如此地想彻底讨厌这个男人。
“你瞪我也没有用,”平田说,“历史上的事实,以及你对此一无所知的事实,再怎么瞪都不会改变。”
“反正我就是笨嘛!”
“没有人这么说,”平田说,然后掏着长裤的后口袋,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给孝史看。“你爱吃甜的吗?这是千惠姨给的,说要给我外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