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待在这里一样会死。就算没死在空袭里,这可是昭和二十年,要怎么活下去?你是不可能的,我也没有做好准备。”
平田伸手过来。孝史接住他的手,想扶住他。但平田一抓住孝史的袖子,就低声说:“抓紧我。”
这次在黑暗中飞行的旅程漫长得可怕。而且,对孝史而言也非常痛苦。在三次的飞行之中,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时觉得腾空的身体就快四分五裂,有时又觉得四周的黑暗要将自己压扁。行进速度缓慢,有如乌龟走路,每动一下就难以呼吸,身体向上飘时头晕目眩,下降时却又腹痛如绞。
坠落的瞬间,孝史失去了意识。真是如获大赦。
——好冷。
孝史试着睁开眼睛。先是右眼,再来是左眼。
泥水和雪,还有车胎的痕迹。
抬起头来,原来孝史和平田交错倒在蒲生邸前的那条马路上,正好就压在今天早上传出引擎声的那辆车子所留下的轮胎痕上。
——我们回来了吗?
蒲生邸以灰色冰冻的天空为背景耸立着。窗口透出灯光,轻烟从烟囱袅袅升起,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平田脸朝下倒在地上。碰碰他,却一动也不动。孝史急忙探他的脉搏。脉搏非常微弱,时有时无。孝史想起小时候养的小鸡,小鸡在临死之前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次换孝史抬起平田,拖着他走。他的身体像湿毛巾一样沉重,怎么碰都没有反应。一定要在蒲生邸的人发现他们、拦住他们之前回到那个位在半地下的房间里。
孝史自己也是困顿疲惫,手脚不听使唤。他想扶着平田走,却滚了一圈,倒在雪地里。一阵挣扎后站起来改用抱的,这次却朝反方向倒下去,孝史的脸埋在雪里。真想就此放手,什么都不管。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蒲生邸那边传来门开关的声音。
随着踏雪的脚步声、泥水飞溅声逐渐靠近。孝史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等着,等着来人开口。
“孝史……”声音怯生生的,是阿蕗。孝史设法抬起头来。
她不是单独一人,那个叫作贵之的青年就跟在她身后;紧紧皱在一起的双眉之间,还有头发理短而露出的太阳穴都显得青青的。青年厚实的肩膀动了,他推开阿蕗走到前面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孝史心中有无数的回答、无数的话语在飞舞。你真的要问吗?你真的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但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经过过滤的谎言,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就牢记在心上的谎言,他和平田所编造的“真相”。
“我想逃,舅舅追过来,我们吵了起来,舅舅就昏倒了。”
孝史臂弯里的平田没有动弹,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可能会死。”贵之迅速来到孝史身边,屈起单膝蹲下,伸手碰触平田的身体,轻轻摇晃一下。
“喂!振作一点!”
平田没有任何反应。贵之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出现了一张比雪还白的脸,眼睛紧闭着。
贵之把耳朵贴在平田胸前,然后抬起他的头,伸出手指抵住他的人中。
他小声地说:“还活着。”接着,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孝史也看到了,上面有血。
“是鼻血。”
贵之抬头看阿蕗。阿蕗双手抱在胸前,眨着眼注视这一切。
“可能是脑溢血,快把他搬到房里去。”
阿蕗用力点头,帮忙贵之架起平田的身躯。贵之把平田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面转头向孝史问道:“你走得动吗?”
孝史反射性地点头,虽然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动。
“那好,你跟在后面。动作要快,要是被爸爸或鞠惠发现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