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个夏天仿佛夜夜有雨。下午,我看见董枫晾床单时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可刚一到黄昏,乌云就升起来了,到我临睡觉时,闷热中又嗅到雨腥味了。难道,今夜又将发生什么事情?过往的各种怪事,已使我对雨夜产生了本能的警觉和恐惧。
世界上有很多偶然的事物,它不论怎么奇怪,一闪而过也就罢了。但是,任何偶然的东西,如果反复出现,这就不得不让人纳闷。比如,你走在街头,看见一个臂上戴着黑纱的人走在你的前面,你不会觉得异样。接下来你一转弯,又遇见一个戴黑纱的人迎面走来,你仍然觉得没什么。你走进商场,在过道的拥挤中发现一只这样的手臂正紧靠着你,这时你可能有点不舒服了。于是你拐进商场的卫生间,里面惟一一个蹲着的人手臂上也有那东西,到这时你会大惊失色。这就是我惧怕雨夜的道理,任何偶然的东西反复出现足以让人神经崩溃。这一夜,听着雨打窗户的声音,我没敢再去贴着窗玻璃张望。闭上眼,却看见一把黑雨伞的金属伞尖上滴着水;我翻了一个身,想强迫自己睡着,却又仿佛看见董枫苍白的脸,在雷雨夜的闪电中,在黑屋子里梳头的女人正抬眼看着她……我翻身起床,刚想去书架上抽一本书来翻翻,但手到半空又缩了回来,因为我想起了某本书里夹着的那一张照片,一个瓜子脸、丹凤眼的女孩。吴医生收藏的这张照片使我联想到死在黑屋子里的女病人单玲,可董枫说长得不像,那么,这女孩是什么人呢?第二天醒来,又是耀眼的阳光。我穿上白大褂,先照例到病区转了一圈。人不能预测自己的经历,我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里走在病区的时候,就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有点奇怪。走到严永桥曾经住过的病房时,我推门望了一眼尚未住进新病人的空房,病床上的白被单铺得平平整整的,像一片雪原,床前有一把黑色的木椅,这种对比使室内像一幅木刻画。
我上了二楼,本想到女病区看看的,但突然对一个人去黑屋子感到有点畏惧,便一返身,向医生和护士的值班室方向走去。吴医生的主任办公室在走廊尽头,又宽敞又凉爽,他说过,他上夜班时,白天那里是空着的,我可以去那里坐坐。
推门而入,我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坐下。墙上有很多病人家属送给吴医生的锦旗,这是医术高超的医生所具有的荣誉。桌上叠着几份病历,一定是吴医生昨夜上夜班时研究的病例。我没有翻看这些病历,因为我对精神疾患的新奇感已经没有了。各种各样的精神分裂、抑郁症、妄想狂等等,想到这些名词我就感到压抑。
当我将眼光从这些病历的封面上抬起来时,看见一个女人已经进了这间办公室。她进来时一定脚步很轻,以致我完全没有察觉。
“我找吴医生。”她一边说,一边大方地在办公桌对面的木椅上坐下。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给人的感觉是时髦而性感。
“我叫傅小娅,大家都叫我小娅。”她眼光闪闪地对我说。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乐于与人交往并且一见面就可以掏心掏肺的人。“怎么,吴医生出去了?”
我告诉她吴医生上夜班,白天是在家里休息的。她问我贵姓,我说免贵姓余。她说,既然来了,我就给你讲讲吧,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有经验的医生了。
我没法阻止她,因为我不便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刻,我穿着白大褂坐在主任医生的办公室里,四十多岁的年龄再加上还算沉稳的神态,是可以取得病人信任的。
“他的病情更重了!唉,简直没办法。”她脱口而出,接着抱歉似的“哦”了一声,接着说,“我是说我的丈夫,吴医生知道的。他开始时是疑神疑鬼,每天睡觉前要将所有的门窗检查七八遍。门反锁上没有,他会‘吧嗒吧嗒’地在门后检查多次;窗户的插销插上没有,他要一个窗户一个窗户地看。只看还不行,还要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