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自己饿着让女儿吃,真是难哪!五六十岁的女性几乎每一个人都经历过艰苦岁月,将心比心,最能体会拉扯儿女的艰辛,因此爆发出绝对的赞美。
但木兰还是多疑地感到她们的盛赞其实含有更多的是自赞,因为每到这时她们总把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做一番类比。
另外的赞叹是关于贞洁烈女的品德方面:一点儿不干净都没有,女儿一放学就关门闭户,不见生人,丈夫要是再早死二十年,那简直可以立贞洁牌坊。不过这时候那赞叹的味道就微妙了,仿佛还夹杂着丝丝不以为然,含有一丝似有似无的轻蔑,那可是木兰一时品不出的味道了。
不过当她们说的起劲儿忘了桌子角那个小巧玲珑会录音的家伙时,轻蔑的口气就忍不住冒了出来,蔑视主要集中在她曾经多年寒简的生活,仿佛这不是生活强加给她的不幸而是她自己选择的,抑或正因为是生活的强加才额外蔑视吧?!
木兰有些不舒服地推测:如同城里人蔑视乡下人,大城市瞧不起小城市那样——对于很多无能的人,唯一的自豪就命运的些微眷顾了!
然而,并非没有真心真意的羡慕。羡慕钱老太太眼光倒是远大,坚持把女儿送入大学,而不是早早工作,这下“后半生有靠了”;而且,在她的严格管教下,周淑文及其孝顺,很少违拗妈妈的意思。不像她们,年轻时为了防老生了四五个孩子,原指望根据“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投资学原理——来分散风险,想着一个孩子孝敬点儿就够了,收益巨大呢!结果生活不按她们的预想来,事实是:现在儿女纷纷下岗,不仅指望不上,还得给他们轮流做老保姆,真是活得窝囊呀!
说到这个话题,她们嗟呀起来,仿佛都有一肚子委屈,七嘴八舌地开始反复重复唠叨,大概是第三遍之后,失去耐心的木兰也愉快地关闭了采访机。
“谢谢几位阿姨,”木兰微笑地打断她们,“今天下午收获多极了。”
“不客气,不客气。”老太太们一起慷慨地回答。
接着,那个红衣老太太渴望地建议:“其实你们应该写我们这一代人,每人都不容易呀!”
“哦——”木兰装模做样地歪头想了一会儿,“这提议挺好,我可以向总编建议,不过——”她有些恶意地说,“似乎钱丽鹃老人经历更有代表性,你们不都是很羡慕和赞美她吗?”
“当然,当然,当然。”七零八落地附和声,短暂地停顿后,那个最胖,面目也最慈祥的老太太开口了:“确实呀,丽鹃更不容易,可不一般了,应该好好写写,我说呀,你要是想写好她,还得多采访几个人,素材,你们叫素材不是?素材越多越好对不对?”
“是,”木兰很感兴趣地问,“那还有没有比较了解她的人呢?”
几个老太太面面相对,都带着拿不准的口气讨论道:“谁呢?”
“要说树芬可能知道的多些。”最瘦老太太迟疑地说。
“就是,她俩关系近些。”红衣老太太仿佛刚想起来似的点点头。
“不过,后来好像有些——”慈祥老太太又迟疑地说了半句。
“树芬是谁?”木兰更加心动了,好奇地问。
“噢,”红衣老太太回答,“刘树芬也是我们的老邻居,过去和丽鹃一直是在一个大院里住,只隔几个门,比我们还要近呢!直到淑文学校分房子才分开,所以熟得很。她是个中学老师,见识跟我们可不一样。”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赞叹了:“真是不一样,她也不太爱搭理我们,看不上我们呗,不过她倒和丽鹃不错,都跟文化沾边不是吗?”
“哦——”木兰更有兴趣了,“那好找吗?能联系上吗?”
“我帮你试试?”
“那太好了!”木兰惊喜地说,“谢谢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