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自最贫穷的农村,身无长技,又有残疾,每天都难得有痛快日子,性情个顶个暴躁的群体中间,他喜怒无常的妈妈已经是菩萨般慈善了。
想到小尾巴刚出现时肮脏的眉眼,身上的淤青和疥疮,因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小的身体,第一次吃巧克力时陶醉的样子,我就决定不再追问他以前的生活。我希望他忘了,我也忘了。
十姑如何找到小尾巴的我一直不清楚,没有人告诉她地址,也许是母性的本能吧。那是学校快要放寒假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小尾巴的学校门口,当看到小尾巴和其他小朋友拉着手、唱着歌走出校门时,她疯子一般扑过去,冲乱了队伍,将小尾巴紧紧抱在怀里,又亲又搂,嘴里呀呀地叫着,吓坏了带队的老师。看到小尾巴不知所措的站着,老师以为来了个疯子,连忙喊人来营救,应声而来的人们粗鲁地驱赶着这个哑巴,她啊啊地解释不出,拼命地挥舞着双手比画,没有人懂,也没有人看,连踢带推地撵她,一直呆怔的小尾巴这时才哭喊出来:别打我妈妈,别打我妈妈!
老师已经打电话找来了李小蕾,小尾巴被带回了家,十姑也去了,傍晚,我被叫去仲裁,跟我去的还有我一个懂哑语的同事。
韩大国、李小蕾愤愤地坐在那里,十姑坐在他们对面,小尾巴则张皇失措地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我很烦躁地问。说实话,因为快过年了,“双抢”增多,我的工作很忙,情绪也不太好。
“你问她!”李小蕾指着十姑,气愤地说不出话。
十姑则恭敬地点头哈腰,三年的牢狱生活使她特别“尊敬”警察,她表达一翻特别的“尊敬”之意后,然后用手语表示她很感谢韩大国夫妇三年来对小尾巴的养育之恩,现在,她要带小尾巴离开。
看着她坦然的脸和狡黠的眼睛,我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回忆起她当初的眼光,这才意识到她早就有这打算,不过希望这三年有人管她儿子罢了。我告诉她,不要装傻,当初有法律协议,他们夫妇是正式收养小尾巴,有法律做保障的,打官司她也不会赢,她最好赶紧走,小尾巴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反复比画一句话:——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我又唇焦口燥地给她讲了半天法律的意义和神圣。
但她只是恭顺地做出听的样子,我话一停,她还是反复比画那句话:——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了,谈话毫无进展,因为我说什么她的回答都是:——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我精疲力竭,望着她狡猾的、以逸待劳的脸,又烦又累,最后吓唬她,她最好赶紧走,否则我还把她抓进去,然后粗鲁地把她赶出韩大国家。
探头探脑的邻居因为我们的出来而缩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冷风吹得我清醒了许多,突然觉得我一晚上的道理和法律都是废话,她的回答才是事情的本质,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她用她的方式贴心贴肺地养育了他六年多,三年的中止也是被迫的,她怎么可能因为我的恫吓而走呢?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越想心里越沉甸甸的,不知这件事会怎样收场。
十姑如我所猜,迅速采用了第二个举动。
她不能言,却雷厉风行。
一番观察之后,也许发现从路上截走小尾巴不太可能——因为小尾巴已改成由强壮的韩大国接送。于是她迅速采取第二种方案。径直来到学校,耐心地等着小尾巴下课离开教室,然后自以为得计,拉着小尾巴就走,但迅速被小尾巴的班主任赵老师拦住了,因为韩大国已经专门给老师做了交代。
十姑比划着说:自己是小尾巴的妈妈,要带儿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