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狄公闻报冯岱年偕女儿玉环已到,忙出红阁子迎接。
“如此夤夜,深扰冯相公父女,本官甚是不安。”
冯岱年揖道:“狄老爷这时叫我父女来,想必有急事,不可延宕。”
狄公亲自为他们斟茶。冯岱年心中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只等狄公盘问。玉环的一对眼睛露出忧郁焦虑的神色。
“今日午后冯相公的两个干办叫小虾大蟹的在西岗头松林中吃一帮匪徒截劫。冯相公想来已知此事。”
冯岱年点头道:“卑职已闻报告。那是江对面的一伙山贼。顷前他们欲图劫我乐苑税银驿车,被大蟹打退,死了几个人。今日是雪恨复仇来的。还干连了马荣贤弟,险些出事。”
狄公笑道:“这事不足为奇。区区山林,有何起解?冯相公手下干才济济,大可高枕而卧。”
冯岱年道:“狄老爷美誉了。不过日后还须谨慎,一怕再报复。”
狄公又笑:“只怕冯相公谨慎有余,守雌自退,反而成拙。”
“愿闻狄老爷高见。”冯岱年听出弦外有音。
狄公转脸却问玉环:“玉环小姐那夜老这红阁子可是穿花园而进。”
玉环点了点头:“正是。”
“噢,是穿中间甬道进来这露台的。”
玉环又点点头。忽见冯岱年眼色,忙改口道:“不,不是从露台进来的,是从这门进来的。”
冯岱年脸如死灰,苦笑一声。
狄公大笑道:“玉环小姐太年轻,究竟露馅了。——你从未进来过这红阁子,怎可能在这里杀死李琏?”
玉环一时还不明白,正想强辩。狄公收了笑容,正色道:“你们父女串演的一出好戏!几将我蒙死在鼓里。——玉环小姐,你穿花园来这红阁子,怎可能走这门进来?我头里问是穿中间甬道进来露台的,你又称是。其实这露台外只左右两边通花园甬道,中间却无。——可见玉环小姐欺诳本官,阴有所图。”
玉环情知中计,紫涨了面皮,两眼泪花闪动,还想说什么。冯岱年一声长叹低倒了头,再不抬起。
“玉环小姐编造的杀李琏事迹也不令人信服。一个男子欲非礼施暴,见女子手中有刀,焉会轻易不顾?再说你右手持刀,似也不会扎入李琏右侧脖颈。”
玉环终于“呜呜”抽泣起来。
冯岱年下跪道:“狄老爷,卑职一时糊涂,意图取巧。见老爷轻信了小女之言,便将错就错,掩盖真迹,瞒遮老爷。——卑职实无勇气将内里真情和盘托出。虽然李公子非我父女所杀,但我那日确实到过这红阁子,又移挪了尸身。这瓜田李下,再也洗刷不清。”
“不,冯相公父女既没杀李琏,何罪之有?——本官不妨明言,李琏是自杀身亡的。你移动了尸身,则更可证实他的自杀。——那夜冯相公来这里,原是想与李琏摊牌的。他与温文元两个暗中运动倒你,你既已觉察,便来找他,要他作出解释。不知本官猜的可对。”
冯岱年惊道:“诚如狄老爷所言。那日情由正是如此。只是卑职不明白为何李公子突然要自杀。”说罢仰起头来看着狄公。
狄公笑而不答,示意冯岱年再讲下去。
“有人报告我说,李、温两人意欲将一口装满库银的小皮箱偷偷藏匿我家中。再运动家奴出告,道我犯法,私盗公银。——一旦在我家中查出那皮箱,我百口莫辩。”
“你何不将这事禀告罗县令?本官来了,也可如实告我么。”
冯岱年尴尬道:“乐苑内规矩如此,内部纷争,从不邀外人来裁断。几十年来一贯是自己商兑解决。”
狄公怒道;“这还要官府作甚?如今李琏、秋月横死,为何你们不私自掩埋了死尸了事,却来缠我仲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