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海风温软,雾霭如纱。进入三月,香港的天气迅速热了起来。
早上7点,一个穿着黄色布褂的男孩从毕打街(pedder street)的一扇大铁门冲出,边跑边喊:“《大公报》,今天的《大公报》……”
男孩长着一对黑黑的小眼睛,鼻子塌塌的,像被人狠狠地按了下去。脸蛋上有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污垢,嘴唇却泛出红色,与肮脏的脸蛋格外不相衬。额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在晨曦中闪着光。他的嗓音略微嘶哑,但吐字清晰。
路人行色匆匆,面带焦虑。有几个人拦着男孩问着什么,男孩扭着身子挣脱出来,急赤白脸地说:“没有《虎报》,没有《南华早报》,英文的报纸通通没有,我只卖《大公报》啦!”
男孩是职业报童。黄色布褂是他们的统一制服,可能尺码不对,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紧。他的下身是一条磨破的棕色灯芯绒裤,裤脚有点高,露出肮脏的袜子和一双沾着油污的旧皮鞋,裤腿用一根白色的松紧带拴着,利于疾行。他侧着身子,乌溜溜的眼珠左顾右盼,寻找着顾客。
不时有人拦下他,摸出硬币购买报纸。
这时,报童发现一个瘦瘦的男人由远处走了过来。
张幕挺着身板,穿着一身浅色洋服,咖啡色衬衣配着一条斜格领带,脑袋上顶着一盏黑色的礼帽,一双锃亮的皮鞋泛着乌光,看上去非常时髦。如果帽檐抬高,可以看见他额头上有些坑坑洼洼的伤疤,深浅不一,像摄影棚里的灯光打出来的效果。他的整张脸看上去有些阴冷,走路的姿势也有点跛,大概是右手提着一只藤箱的缘故。
张幕走近报童,面无表情地盯了报童一眼。在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报童。
“喂,小家伙,有昨天的报纸吗?”说着把礼帽摘了下来。
“没有没有,”报童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今天怎么可能还卖昨天的报纸。真是奇怪呀……”报童看见男人额头上的伤疤,立即停止了抱怨。
“奇怪什么?”
“没什么,有好几个人都在问昨天的报纸,可昨天的报纸半天就抢光了,平时我要卖到下午4点呢!”报童有些胆怯地说。
“报纸销量好,你应该高兴才是。”张幕抿着嘴笑了。
“是啊是啊!”男孩舔着嘴唇,“先生,你不买一份今天刚印出来的报纸吗?你闻,油墨的香味……”
张幕放下藤箱,从裤兜摸出一小叠钞票,说:“今天的报纸我全买了。听着,孩子,我另有所求……”
报童的眼睛发着光。
张幕学着报童的样子舔了舔嘴唇,说:“想方设法,帮我找一份昨天的报纸,行不行?别摇头,我知道你有办法。”
报童伸出舌尖,想继续舔舔嘴唇,很快又缩了回去。他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这位长相有些恐怖的先生。
“傻孩子,别盯着我,你应该盯着我手上的东西。”张幕扬起钞票,继续微笑着说。
报童的眼睛露出贪婪的神色。他伸出手,捏住那叠钞票的一角,抻了抻,那人逮得很紧,他只有点头答应,顺势把松了劲的那叠钞票拉了过来。他把装报纸的挎包和一摞报纸放在地下,转身朝刚才走出的铁门奔去。
张幕点燃一根香烟,猛吸一口,然后眯起眼睛。一缕阳光从楼层的缝隙中倾洒下来,把毕打街染成了金黄色,连同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也跟着变了颜色。他以前来过香港几次,但都没有到过毕打街。在他收集的资料中,毕打街街头有一座钟楼,可惜后来被拆除了。这里还有著名的颠地洋行,洋行倒闭后,在原址建有当时最高的香港大酒店,但1926年的一场大火把那座酒店化为了灰烬。他边吸烟边打量着历经沧桑的毕打街,心想,也许我就是另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