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思,她有点难为情,想站起来,但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有一双黑色的皮鞋离她最多两尺远,鞋尖冲着她,溜滑锃亮。皮鞋的质地非常好,大概是西班牙进口的牛皮手工缝制而成,鞋面没有一丝褶皱,在上等鞋油的保护下,皮质显得湿润柔软。有只手拉住了她,是穿黑皮鞋的这个男人的,手很温暖,手心指头都透着柔柔的暖意,让她无法拒绝,一经这双温暖的手接触,她的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懒洋洋的感动。她想消失在那只手里,或者拉着它,靠住它,让它带领她,无论走到何处,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它。女人是触觉动物,闭上眼,也知道自己该向哪儿去。
她抬起头,想看看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她眯缝着眼睛,仔细看着那个男人。
认出来了,是张幕。
张幕微笑着蹲下身子,轻轻地对她说:“我在楼上的窗户都看见了,你可真傻,你知道你刚才放走的是个什么人吗?”
她下意识地摇着头,脑子里根本想不起放走了谁。在认出张幕的一瞬间,她的鼻子一下子酸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面对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她不可能心若止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飘得无影无踪,她感觉不到他;而现在,所有遥不可及的思念,一下子变得这么近,近得可以触摸到他。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一种陌生的熟悉袭击了她。这种熟悉,把刚才的恐惧,吹得无影无踪了。
“来!童笙,跟我回家!”张幕伸出手臂,准备把她抱起来。
她无力拒绝,尤其当张幕说出“回家”这个词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她和张幕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那个家不需要太大,能容下他们两人就行。屋前有个小院,屋后有个花园,他们如胶似漆,生儿育女,营造自己的世界。
此刻,她听话地靠着他的臂膀,任由他抱着,朝那幢大楼走去。即使十多年前,他们也没有这么亲近过。她倒是想过,想过张幕突然把她拉进怀里,用搏动的胸膛贴近她,但这美好的一幕仅仅是她的梦。看得出来,他不想,或者说他想过而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实施,又或者他心中装着另一个女人。当一个男人心里只有一个女人,而对其他女人说“不”时,反而会增加其他女人爱他的砝码,使他在女人心中的形象更完美,更高大。
童笙觉得他是知道她爱他的,一个男人不可能对一个女人的爱一点感知都没有,她用眼睛、动作、语气、性情,不知道暗示过多少回,但是他始终无动于衷。现在他轻易地把她抱起,说带她回家,难道这就是十多年前对自己的回答吗?如果真是,那这个回答就未免太迟了,迟得让她心酸。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揽住张幕的脖子。在黑黑的楼道里,张幕毫不费力地抱着她向楼梯攀行。他的臂弯像一叶平稳的扁舟,她闭上眼,静静享受着。
进屋后,张幕把她放在客厅的椅子上,然后打来一盆热水,拧了个热毛巾,开始轻轻擦拭她的脸。她想起,自己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灰尘覆在脸上,跟汗水搅和在一起,不知道有多难看呢!她羞赧地侧过脸,不想让张幕看见她丑丑的样子。
她抓住毛巾说:“我来吧!”
张幕拨开她的手,执意要帮她擦,她只能乖乖地坐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幼稚园小姑娘。
她想问问张幕,爱我吗?或者问问,过去曾经爱过我吗?如果爱,那到底爱我有多深?然而,张幕接下来的话,似乎跟爱无关。
“你知道你放走的那个人是谁吗?”张幕的口吻中有一种冷冷的东西,倏地把童笙浇醒了。她睁大眼,发现眼前的张幕不像是自己曾经熟悉的爱人,他的额头有坑坑洼洼的疤痕,两鬓花白,跟十多年前潇洒倜傥的样子有天渊之别。他怎么了?他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能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