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波龙术王
横着一条溪流,只有一条木桥可渡。
“然后就是用刀剑的人,日积月累的意念,同样会加持在兵刃之上,改变它的气貌。”老人沉默一轮,又补充:“当然,杀的人多,这意念就更强烈。”
过了那“因果桥”之后,是寺门前一片空地,此刻甚为冷清。
空地旁边搁着一物,骤眼还错觉是地藏菩萨石像,细看才知竟是一具僧人尸身,成打坐圆寂之姿,身上皮肉和袈裟已因山雾湿气而腐烂,露出灰色的骨头来,虫儿在空洞的眼眶间钻进钻出。
——正是“清莲寺”原有的住持师父觉恩和尚。
老人伸出手指,抚摸那刀子的刃口。虽然还没有完全磨好,这刀刃已极锋利,但他指头轻轻滑过,丝毫无损,只因具有极细致敏锐的触感。
如海的血红咒文,仿佛把整座佛寺都淹没、吞噬了。
这轻微的念头很快就消失。右手跟腰间剑柄的实际距离不过尺许,但对此刻的他来说,却是远远不可触摸之物。
无法压抑的恐惧。
他们害怕,当然不是因为这一切阴森可怖的景貌。
而是在失去如此多人马之后,要进去面对寺里那个人。
——一个你每次看见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呼吸多少口气的人。
山洞的深处难分日夜,但两边石壁上却插满了十来个火把,将洞内照得有如恒常白昼。
火焰再加上凝重不动的空气,令洞里异常闷热。一个男人精赤着身子,正在埋头苦干。
要不是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他定然让人错觉是个年轻人,那裸露的胸背肌肉结实得有如钢条,肌理深刻分明。老人左右两边身子,粗细颇不对称,身体有些部分异样地发达。这身肌肉形态,显然是因为长期做某种单调的操作劳动而产生。
在老人跟前的地上,整齐排列了一行三十多件石头,各有不同颜色和纹理,都不是这山洞自有之物。
——要是行家摸到这些石头,更可分辨得出每块的石质,不论粗细软硬皆有分别。
老人手里正拿着其中一块石头,沾了沾木桶里的水,压到一柄单刀的刃面上,以极精确的角度,一下一下地运劲磨着。
每磨一阵子,老人就将刀抽起来,刃尖对准石壁的火光,闭着一只眼睛细细检视,一会儿后又再继续磨刀。
鄂儿罕心里在祈求:好运的话,只需要自废一边眼睛,或是一只手掌。
女人吃完鸡腿,随手就把骨头抛去,露出兔子般的大板门牙笑了,眼睛盯着站在佛堂里的鄂儿罕和韩思道。
在他眼里和心里,就只余下那刀刃的线条。
——虽然已经给术王这样抚摸过无数次,她仍是无法完全消除那股恐惧。
“这柄刀子好吗?”影子说。声音因为洞壁的回响变得模糊。
“不错。”老人抹抹额上的汗,将石头放下,举起单刀从各个角度视察:“材质和铸工都属中上。平衡也好。只有几处瑕疵。”他指一指刀刃中段:“其中这里是个弱处,要是碰上重兵器或者铁甲,会有折断之险。但还不算严重。”
老人垂下刀,叹了口气又说:“不过比起你的剑,还差得多。”
那影子耸耸肩。“差在哪儿?”
——她当然不怕。纵横荆、湘之间的女剧盗霍瑶花第一次杀人成名时,这小子还在尿床。
大半年前被抓到这里时,老人本来决心,死也不会为这些人磨刀剑——正是因为自己,这伙比盗贼还要可怕的家伙才会给引到庐陵来。
——是我害了这地方的人……
鄂儿罕和韩思道在寺门前停下来,互相看了一眼。韩思道伸手凝在半空,犹疑着要不要推门。鄂儿罕不安地抓着黄须,神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