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件斗篷,把破的地方缝补好。她把屋外他睡的那个地方打扫了一下,并且铺上一张竹席。他只说了一句:“谢谢。”
到了第五天,她拿玉米到田里给他吃时,终于大着胆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想了一会儿,忽然好像记起某个亲人,嘴角展露出温暖的微笑。
“你们唤我‘大黑’就可以了……”
到了夜里,当她把洗干净缝补好的斗篷交回给他时,他满有感情地抚摸着斗篷那麻织的布面。
“你很喜欢它吗?……本来应该是很漂亮的吧?在很远的地方买的吗?”
“是我自己织的。”大黑说。“学了很久……”
“是吗?……那为什么不也编一双鞋子?”
“我想……”大黑又沉入那种深思的表情。“用皮肉接触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徐嫂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也没有问下去……
此刻,大黑已经放下泥耙走了过来。徐嫂笑着把一块布巾递给他抹汗。
“娘!”小茉这时呼喊着,提着午饭的布包跑过来,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徐嫂也笑了,这娃儿是她一生见过最美丽的东西。
小茉那张两颊红得像柿子的脸蛋包在头巾里。阳光照射下,那身薄薄的花布衣带点透明,显出那已经开始呈现女性曲线的娇小身躯。徐嫂看着,又是欢喜,又是忧心。
“叔叔!”小茉到来后放下了布包。她另一只手挟着一本书。“叔叔,快吃!吃完了教我!”
“我不饿,先教你。”大黑微笑,用布巾拭去手上的泥尘。
小茉欢喜地坐在地上,把书打开来放在大腿间,开始仿照书上的墨迹,用手指在地上写字。大黑也坐到她旁边,逐个字读给她听,又解释每个字的意思。
自从半个月前,小茉就不再害怕这个突然而来的汉子了。那天,她趁母亲和大黑都在外面下田,就偷偷打开那个竹箧。当大黑回来时,她手里拿着一本羊皮封面的书,站在他面前,第一次鼓起勇气跟他说话:
“可以……教我读吗?”
大黑当时笑了笑,接过那本书翻看了几页,然后合上放在桌子上。
失望的小茉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大黑却走到竹箧前,翻找了一会儿,掏出另一本书。
“这本浅一点,我先教你这本……”
瞧着女儿专注地在沙土上写字,大黑则蹲在她旁边教导……徐嫂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当大黑温柔地握着小茉的小手教她写字时,徐嫂看见女儿的脸更红了,瞧着大黑的眼神里带着仰慕。徐嫂不感到奇怪,她也曾经是少女。
徐嫂只是想:这种地方,女孩子认得再多的字也没有用。已经十三岁了,小茉的将来就看找不找得到一个好丈夫,一个不太穷又会珍惜她的男人。最好嫁到州府那边,徐嫂一生都没有到过州府。她不想女儿也像她,把人生消磨在这样的穷地方,嫁给另一个穷小子……
徐嫂本来存了一点钱,预备替小茉请托一个好媒人,也办一些体面的嫁妆。可是连年大旱,田里出的就只够她们两口子吃,官府催收的税粮却半点没有宽免,徐嫂只有忍着眼泪用钱代粮上缴。她知道,那一点点钱,还不够官府里的大人请客吃喝一顿。
到了去年,钱没有了,农作依旧欠收,她只好也跟着村里其他人家,向籽镇的秦老爷借。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因为无法偿还,给秦老爷侵吞了田地,变成替秦老爷耕作的佃奴。更不幸的是徐三石那一家,被逼把老婆卖了给秦府作婢仆,当夜就给秦老爷的小儿子占了,徐三石知道后羞怒得上吊……
徐嫂一边咬着麦饼,一边仰头瞧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
——再不下雨,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