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晚宴设在比当年“江湖楼”更豪华的新酒馆“东逸楼”的顶层。当然,也是在安东大街上另一座属于“大树堂”的物业。
席上,田阿火提及了雷义的消息。
“那落跑的臭差役,原来逃到了邻州的淌水镇。”田阿火咬牙切齿地说。“去年病死了。他的妻小又回了漂城来,我们才知道这消息。”
“这么短命?……”狄斌想起从前那个身材宽壮、指掌粗糙得像锉子的大汉,身体一向很好。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都害怕给清算报复,日久积郁而得病吧?
“他的妻儿,给我送些钱。”狄斌呷一口酒后,毫无感情地说。“好好照顾他们。”
田阿火马上就招来一名手下的干部,把狄六爷的指示传达下去。
知事阮琪玉在席上简直像个穿戴得过分隆重的堂倌,不断陪着笑替狄斌添酒。狄斌只问了他一些关于官府的事情,然后就完全不再理会他。阮琪玉几次想打开话匣都自讨没趣,只好转而跟田阿火谈话。
狄斌自顾在喝着酒,菜也没有多吃。他听到阮琪玉提及最近关西那头有暴民结成乱匪,冲击好几个镇县的官府。狄斌当然也知道这件事——“大树堂”在关西拥有十九个分堂和八十七个货站——可没有怎么放在心。亲眼看见过如狼似虎的朝廷官军,他才不相信一群乱民能够干得出什么。
狄斌忽然听到了歌声,从楼下传来。
他伸出手,田阿火和阮琪玉马上停止了谈话。
狄斌继续侧耳细听,很熟悉。
“快找那唱歌的上来……”
两名护卫马上奔下楼去。
不久后,他们带着一个脸容清秀的年轻人上来。那青年手上捧着一个弦琴,露出惶恐的表情。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大树堂”的人,心里害怕自己有什么得罪了他们。
狄斌示意部下端一把椅子给他坐。他这才放心了一点,却还是不敢坐上去。
“别怕。”狄斌脸容平和地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吕添。”他坐下来了,可是声音仍带着微颤。
“雄爷爷是你什么人?”
吕添的眼睛这时亮起来。“是我师父……几年前去了。大爷,你认识我师父?”
“从前是邻居。”狄斌微笑起来。一想到破石里的那些穷日子,他心头一阵温暖。“刚才那曲子,唱一次给我听。”他示意部下掏出一锭金子。
看见金子,吕添心里既欢喜又紧张。“小的……没有雄爷爷唱的那么好……”
“不打紧,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小的献丑了。”吕添把弦琴放在地上,然后脱去鞋子,一只趾头按在琴弦上。
“这是什么?”阮琪玉怪叫起来。
“你不懂就别他妈的插嘴!”狄斌的怒喝令阮琪玉僵住了,涨红着脸不敢再出声。
吕添也因这一喝唬住了。狄斌安慰他说:“来吧,唱得清楚就可以。”
吕添深吸了一口气,又清了清喉咙,然后十只足趾开始弹拨起琴弦来,比一般人的手指还要灵巧。
他的歌声流进了琴音之间。
狄斌闭上眼睛。
出生啊——命贱
风中菜籽
长在啊——淤泥
非我所愿……
葛小哥回到家里,给他从饭馆厨房带回来一小块猪肉。
他跟龙爷一人提着箩筐的一边,把那堆梨子带到市肆去卖。
他抱着刚出狱回家的五哥。
四哥第一次教会他写六兄弟所有人的名字。
誓共啊——生死
剖腹相见
刀山啊——火海
滴汗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