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袋门谷的死路……
毛人杰把长弓卸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他仍然显得精神强悍。一个月的包围,仅有的粮食已经见底,骑来的马儿也只宰剩四匹。可是早就习惯捱饿的他没有被打垮。
他仰头迎着雨水,手里无意识地弹着弓弦。他的眼睛里像有火焰。
“姓哈的……我能够活着离开这里,第一个找他,就用这把弓射穿他那颗狼心。”
哈大全——也就是哈哥——正是带头向朝廷投降的义军将领。这事情令毛人杰格外心痛。
站在一旁的孙二无言,他只是念着兵败前寄住在后方永瑞镇的妻小。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抓了……
既然两人坚持代为站岗,镰首也就走开了,可是他不想回去躲藏的山洞。他在谷口山壁间,找到一块突出的大石底下一小片比较干爽的地方,脱去蓑衣和竹笠,盘膝而坐。
自从那次当死囚之后,他就一直刮光头。只是现在被围了一个月,头上已长了薄薄的一层短发。倒是那把胡须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修剪,下巴的胡子已几乎长及腹部。
他从衣服最内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层层的皮革与油纸,里面是一本粗线装的册子。
镰首小心地把手上的水渍都抹干了,才把册子揭开来。里面一页页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古怪文字。
为免这部札记落入敌手而泄露了军情,镰首全都用西域异族的文字来记叙。
他拈起纸包内的一根细小炭条,又继续在札记上写字:
“……我做错了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太相信/拥有共同志向的人/不会动摇/人心是自私而怯懦的/驱使人心/指引其方向/也需要强大的力量/力量并非我所追求/然而在最后的胜利之前/必要违背自己吗……”
镰首指头间的炭条,把他深藏的思绪倾泻在那页粗糙的纸上。身边的雨,还有更远的敌人,全部浑忘了。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死在这里。没有任何解释的直觉,不证自明,这并不是宿命。正如当天他跟小毛子说:只有因和果。果,还没有完成。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当然还是会有人死。死在他身边的人,死在他指挥下的人,死在他怀里的人。
然而要改变一个世界,就必定得承受这种孤寂。
他这时听见一群鸟叫。
这不是真的鸟叫,是毛人杰装出来的叫声。只属于他们的暗号。
当镰首走近过来时,毛人杰早就从石上站起了,与孙二并肩立着,两人的身体静止得比身旁的树还要凝定。
眼睛直视向谷口外的远处。
镰首也循着他们的视线瞧过去。
“看见了吗?”过了好一会儿,毛人杰问。
镰首极轻微地点头。眼睛经过一轮凝视才适应,可是他确实看见了。
在树木与雨水之间,闪亮着不属于这山谷的东西。
是眼睛,而且还有很多双。
“终于来了。”毛人杰的声音很平静。
孙二的身体逐寸地移动,缓缓向后退却。在确定离开谷口的可视范围后,他立刻飞快奔跑回山洞,通知余下的二十五个同志。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只是二十八人能够死在一起……
镰首突然伸出手掌,紧握着毛人杰的手。这接触令毛人杰愕然。
“小毛子……”镰首继续凝视那一双双正向这边缓缓接近的眼睛。“不管怎么样,紧跟着我。”
毛人杰以为,荆王是害怕孤独地死去。
——毕竟他也只是人……
“好的。”毛人杰答应的声音中有一股悲哀。
雨下得更凶了。
“记得吗?那天……也下了一场雨。”镰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