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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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不敢直视侬猜。他闭起眼睛,许多影象在脑神经中飞快交错。是他的一切回忆。荒野与古城。他仿佛又再看见海。站在沙滨上垂头凝视自己的倒影。燃烧的“大屠房”。樱儿舌头的味道。铁钉贯穿自己的手掌。牢房。尸山。森林。更幽暗的森林——
镰首满身冷汗。
——恐惧。
于老大异采流漾的眼瞳。
他呐喊。
声音凄厉得教人毛骨悚然,压倒了罗孟族人的呼号与鼓乐。盆地里完全寂静。侬猜的舞蹈动作僵硬凝止。
镰首仰首向天,双臂张开,就如他背上的十字标记刺青一样。
健马被骑者的嚎叫惊吓得发蹄狂奔。
侬猜紧握弯刀与缰绳,向前冲锋。
镰首仍然保持仰首张臂的姿势。
侬猜盯视镰首的头颈,举起弯刀——
两马再次交错而过。
镰首的坐骑继续奔前,人却已无力滚跌马背下,软软摔倒在草地上。
侬猜面对本族群众,把弯刀垂在身旁。他深信刚才一刀已斩飞对手的头颅,胜利的笑容纹丝未变。
玄铁断矛从他下颔刺进,从天灵盖穿出。
刺蔓是族人里唯一有反应的。她惊呼跑向镰首堕马处,吃力把他俯卧的身躯拉起来。
镰首黏满沙土的面庞上挂着两行泪水。惊悸的脸孔扭曲抽搐。泪水流过污秽的脸颊,在下巴聚成乌黑的水珠。
——比最深沉的夜还要黑。
罗孟族人的惊恐情绪此时才爆发。战士们一涌而上细看侬猜的尸体,其中一个伸出木棒轻轻戳了一下,侬猜才从马鞍上滚落。他们仿佛生怕尸体附着病菌般远远走避。
更多的女人与老人跪了下来,往天空高声哭泣祷告。
战士们接着包围在镰首和刺蔓四周。刀矛与毒箭的尖锋都指向他们。
刺蔓没有畏惧,一面用土语呼喝,一面拿出织工粗糙的蓝色手帕把镰首的脸抹净,再次拨开他的头发,让族人看清楚他的相貌。
“帕日喃!”围聚的罗孟战士同时惊呼。
刺蔓用力点头:“帕日喃!”
“帕日喃!”战士群中酿起狂乱的波动。鼓声再起。异形的兵刃一一被抛到地上。一双双壮健的腿屈膝跪倒,一张张涂着各色油彩的脸孔俯贴地面。
那崇拜的情绪往外迅速扩散。衣饰奇异的朝拜者中有拄着枯枝拐杖、浑身皮肤如大象般皱折的老人;有尚在襁褓、被父母抱在胸前的婴孩;有腰大十围,一双乳房松弛垂下的妇人;有高壮魁梧肌肉紧绷的农夫;有眼睛灵动、缺去乳齿的孩童;有目不能见或缺去手足的残障者;有撑着一副瘦弱骨架的病患……
所有人朝着仍在颤抖流泪的镰首俯伏膜拜,口中不断吟诵的只有一个名字:
帕日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