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雷义把役头的制服穿好时,他的妻子仍在酣睡中。
站在床前看着妻子露出被褥外的光滑肩膊,雷义默想。
——我还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改变。
有的时候他会瞧着自己十根粗短的手指。这双拳头已许久没有打人了。他感觉指掌的力量比几年前差了许多。可几年前他的人生中,除了“原则”外并没有多少让他掌握的东西;如今却有太多东西他不舍得放手。
第一次看见香苗的时候她还穿着丧服,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善南街的石板路上,饿得脸色发青。她想投靠的那个亲戚早已无法在漂城生活下去,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她身上只余五个铜钱。
现在说出来同僚一定会笑他虚伪,可是他那时候确实没有半点占她便宜的意思。他只是无法忍受,这么可怜的一个寡妇跟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在他的管区里饿死街头。
他为他们租了一间屋子,距离衙门不远——那时候他还寄住在衙门里。
然后是两个月后的一晚,当他探访香苗的时候:她要煮家乡最有名的辣窝菜给他吃作为报答。他静静坐在饭桌前等待。两个孩子也静静地坐在他两旁。他瞥见香苗在厨房中弄菜的背影,他嗅着那暖暖的香味,是一种他梦想已久却从没有过的感觉——家的感觉。他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她。
然后他再没有辞退役头职位的念头。漂城还是每天都有人流血,可是他已渐渐不关心——或许应该说,现在的雷义只关心保护这几个值得他关心人。他要他们过更好的生活。他收受贿赂时再不感到难堪。相反地,他在夜里看见香苗脱下衣裳时,还为自己能够给她买更多更漂亮的衣裳而暗暗自豪。
不久后他们搬进了桐台——就是从前“吃骨头”古士俊的宅邸。于润生替他讲了个好价钱。
雷义俯身嗅嗅香苗的颈项。那香味花了他每个月五十多两银子。可是很值得。
然后他离开了府邸回衙门报到画押。不过他不会逗留太久。“大树堂”的人昨天通知他,于润生今天要见他。
他猜于润生要跟他谈的是两件事:一是总巡检滕翊快将告老还乡,他要如何竞争那职位;另一件是有关金牙蒲川的动向。
现在雷义出入必定带最少十人。谁都知道他是于润生的人,他的役头职位也是于润生花钱给他买的。现在漂城黑道上暗涌流动,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吃骨头”。
雷义知道金牙蒲川这个人许久。蒲川多年来不过是依靠“屠房”吃饭的私枭,钱确是赚了不少,可是从来不是什么吃重的人物,他甚至不算是“道上”的人。
雷义至今都不明白:像蒲川这种人,怎么会成了于润生的对手?
于润生的家也在善南街上,跟药店距离不足二百步远。
狄斌站在前厅里扫视四周的陈设。跟刚搬进来时没有什么分别。梁栓门墙都漆上让人看得舒服的深沉颜色,桌椅家具只添了两件新的,都是木制品。没有多少字画装饰,只在角落处摆着几个素花瓶,都是把宅邸买下时已经放着的。
龙拜不时劝老大替屋子多添些好东西,“不然我们流血流汗,挣来这许多钱干嘛?”老大通常只是耸耸肩,然后说:“不过是睡觉吃饭的地方而已。住得舒服就可以。”
于润生并没有依随漂城的传统,发迹后马上搬进豪宅毗邻的桐台。他在善南街最宁静的地段,挑选了这座已经建了二十多年的宅院。原来的主人是个木材商(因为“屠房”败亡而无法收回大量货款和借债,一夜间倒产了),屋子建得格外牢固。
宅院外四角、前门、后门对街的房产,也被于润生逐一买下来,供“大树堂”的部属及家眷居住——龙拜夫妇就住在后院对街的屋子里。这个屋阵把于润生的府邸团团包围保护着。
齐楚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