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几天的情况有点明朗了。雷义感叹自己没有看错于润生。
——彻底改变漂城秩序的日子就是今天吗?……
庞文英坐在“兴云馆”的厅堂里,对壁上地图的兵力布置作最后检视。这片南方的土地上,他宁可让“屠房”把他的首级挂在旗杆上,也不愿带着屈辱回首都。
令他感到泰然的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将再看见燕天还——在冥府里与燕天还重聚,或是在人间目睹一个新的燕天还诞生。
躲在鸡围破庙里的葛元升,再一次细阅那片薄纸。是“丰义隆”探子昨夜送来、于润生亲笔书写的指令。
然后葛元升把纸片撕成八份,逐一吞进肚子里。
他摸出腰间的灰布包,慢慢地把布帛解开,拔出刃身永远晶亮无瑕的“杀草”。他把刃锋轻轻按在眉心处,然后缓缓往右刮过去。红色的眉毛飘落。
李兰跟三个帮闲的农妇在准备二百人份的中餐。她庆幸每天都有这沉重的差事,让她不用胡想丈夫的事情。
她却已知道“事情”快将发生了——狄斌没有吃早饭已证明这一点。她继续努力不让自己去想。
她明白,要当于润生的妻子就得有这样的本事……
镰首盘膝坐在仓库的屋顶上,低头凝视双手掌心那两个铁钉造成的创疤。
他无法忘怀那一天于老大说的话:
——把敌人彻底击杀,然后听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哭泣。世上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是吗?难道这就是生存的意义?看着你所痛恨的人死亡、受苦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镰首无法否定这个说法。每一次杀人时他都有一股轻松的释放感,然后那令他怀念的森林就会在脑里呈现。森林无比的平静,他甚至愿意一生都待在那树丛之间,让穿透枝叶撒下来的稀落阳光温暖身体……这无可否认是一种极端快乐的感觉……
然而难道要这样无止境地杀戮下去吗?不会有感到厌倦的一天吗?假如有一天再没有敌人又怎么办?快乐必须依附别人的痛苦而存在的吗?……
镰首脑海一片混乱,无法再想下去。就这样吧。既然想不透,暂且就按照目前的方式去生存。今夜将有许多获取那最高快乐的机会……
最高的快乐……镰首想起了樱儿。他不知道她到了哪儿——狄斌没有向他提起过找到樱儿的事。镰首并不怎么怀念她,她只是他试图寻找回忆的工具而已。镰首觉得每一个女人都是一样,就像每一次射精的感觉都是一样。
所以他无法理解四哥齐楚那一晚为什么要到安东大街去。对于宁小语的脸孔,镰首的记忆已经模糊,只隐约记得确是很美丽。但他想,那不过也是一团血肉而已……
镰首忽然很想看见葛元升,他很想找这个三哥谈一谈。他突然感觉自己跟葛元升有许多相像的地方——虽然一时无法清楚说出是如何相像。可是谈也没用,三哥根本不会说话。镰首想,即使葛元升会说话,恐怕也不愿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镰首又想起了“杀草”。假如没有了“杀草”会怎么样?他的箭将自背后把于润生射杀;他将永远不会认识这伙结义兄弟;永远不会到漂城来——也许今天仍在猴山里吃着野果和生肉;吃骨头、铁钉和阴七也许今天仍然逍遥地活着;李兰将会嫁给平凡的庄稼汉;樱儿仍在岱镇过着迎送生涯;白豆可能回到老家渡过默默无闻的一生,或是继续无休止的流浪……
——微妙地牵引着世间一切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