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楼云渐至
,“这丫头是山东威海人。威海沦陷时与姐姐逃了出来,在天津姐妹走散后流落京城,兄长看她举目无亲、甚是可怜便带了回来。”说着,她伸手拉了翠翠坐于身侧,“卓如,前阵子翠翠与我言及举舰降日实北洋水师营务处提调牛昶炳等人伙同顾问浩威所为。丁军门满腔赤诚,压根便没有降日念头的。朝廷褫其功名——”
“此事你怎晓得?”梁启超剑眉微皱了下。
“奴——翠翠和杏花姐姐的夫婿都是水师人,黄海一役,他们——丁军门念我姐妹可怜,收留了在提督衙门,这些事儿都是翠翠亲眼目睹的。丁军门当时下令沉舰以免资敌,只那些大人们——”
“无耻!卑鄙!”梁启超细碎白牙咬得咯咯作响,起身绕室来回踱着快步。翠翠泪珠儿走线般淌着,迟疑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老爷,丁军门他……他是冤枉的,求姑老爷和老爷给皇上说一声,还他清白——”“起来,这做的甚来?”梁超说着伸手欲搀了翠翠起身,只半空中又垂了下去。“翠翠,起来说话吧。”李蕙仙努嘴示意云儿搀了翠翠起身,望着梁启超说道,“卓如,你看这事——”
梁启超颀长的身子立在窗前,像铸在月辉浅光浮影中的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四下里一片静寂,只自鸣钟沙沙的响声和着翠翠呜咽抽泣的声音回响着。盏茶工夫,梁启超缓缓转过身子,翕动嘴唇说道:“此事希望不……不大的……”
“姑老爷——”
“翠翠,听姑老爷说下去。”
“翠翠一个丫头,说出来的话能有多少分量?此其一;其二,似牛昶炳这种人,能做到营务处提调一职,其身后必有背景的,而那浩威又是洋人,即使御旨审理此案,也——”梁启超轻轻摇了摇头。“照你这么说来,就任着那厮逍遥法外了?”李蕙仙轻抚着翠翠如云般的秀发,“翠翠言语是没多少分量,只兄长,还有次亮他们联名上折弹劾,总不至于还没分量吧?”
“现下朝中那些守旧之徒只恨找不到攻击变法维新的借口。苾园兄他们但出面,于维新大业怕有百害而无一利。”梁启超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沉吟着说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假以时日,相信朝廷会还丁军门清白的。那厮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说着,他望眼翠翠,“翠翠,你感恩图报,孤身一人漂泊京师,丁军门便九泉之下也会瞑目——”
“姑老爷。”
“什么事?”
“老爷要您过去一趟。”
“哎,我这便过去。”梁启超说着取件夹袍穿了身上,边扣扣子,边望着翠翠说道,“相信我,历史是公正的,它不会疏忽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说罢又吩咐了丫环云儿几句,方折身出了屋。
出屋来,一股凉风扑面袭来,梁启超热身子不由打了个激灵,仰脸望天,这才觉不知何时峥嵘黑云已自布了大半个天穹。由着仆人给他披上油衣,梁启超在苍苍茫茫的雨幕中直趋东院李端棻书房。在游廊下脱衣时,屋内李端棻声音却已传了过来:“卓如吗?外头风大,里头更衣,免得着凉了。”梁启超答应一声,到底收拾停当,才跨步进屋。
屋内,李端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坐在正中椅子上,一侧凳子上端坐一人,梁启超认识是内阁侍读杨锐,只靠书架旁一人,方正国字脸黑里透红,扫帚浓眉下一双眸子深不可测、炯然四射,却不认识。李端棻见梁启超迟疑,含笑说道:“这是博迪苏,字岸竹。你不用多礼,且先来看看这对联写得如何?”
“卓如见过叔峤兄、岸竹兄。”梁启超拱手施礼,复仔细打量了眼博迪苏,方趋步桌前观看,却见雪白宣纸上笔走龙蛇般写道:
夫非尽人之子欤!叹彼苍同具形骸,独历饥寒终岁苦;是抑穷民无告者,忍若辈俱填沟壑,不思风雨半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