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山脉
手,触上君无意衣襟上大片湿冷的血迹,如烫伤一般痉挛的缩回来。
在这样的温度下,流这么多血,没有人可以活着。
雪景和风声在此时突然缓缓熄灭。
感觉不到寒冷,也看不到鲜血,只是骤然的寂灭——
他微笑:“我也有我的私念。舫庭不喜欢拿剑,你不喜欢早起——而我,只愿看你们平安。”
他含笑颔首:“不如我修书一封到江南,给苏老先生说说这件事。苏同懒睡误事,颇有悔意……”
他吃力的推着轮椅急切的冲到门口,一只手挣扎拦在他和门之间:“外面危险,你不能出去!”
泪水滚满他的脸颊,他厉声质问:“这就是你的义气?”
以至最后……他清晰的说:“兄弟同生共死,我一定会活着。”
“你言而无信。”苏长衫平静的说了一遍,突然抬高声音吼道:“你言而无信!”他握紧了手掌,掌中鲜血碎石飞溅。
长睫缓缓颤抖,憔悴失神的眸子只微微一转便复又合上。
君无意嘴唇虚弱的动了动,发不出声音——苏长衫猛然如石化一般僵住,甚至忘了奇迹,忘了确认,只是死死盯着苍白的双唇。
我——没——有——食——言……
没有声音,但唇形用尽气力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即头轻轻向旁一侧,再次陷入彻底的昏迷中……
大军攀登上山的脚步声急促传来,苏长衫跪在地上,任滚烫的泪水猝然砸落在那仍有心跳的胸膛上。
整整一个月的大雪,终是停了。
左翊卫军守城大获全胜,但,引敌入轩辕山的二百勇士,只有十六人活着回来。
洛阳郊野,烈士安眠于此。大地山脉是最高的墓碑,野草在风中传诵着无字的碑文。
苏长衫将君无意搀下马车,扶着他走到一排排坟冢前。
流云去无返,无定河边骨,每一柱清香都点燃着不一样的怀念,每一张纸箔都鼓动着不一样的悲歌。
落日壮美,血染山河。
走完最后一张墓碑,君无意抚摸着青色的碑石,突然低声说:“对不起。”
苏长衫看着他的背影良久。
“这三个字不仅是说给死人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是不是?”苏长衫自嘲的笑了笑。
“你的士兵们,活着的和死去的,都为你舍命付出一切。你报答不了他们的恩情,你无法眼睁睁的袖手而去让数千兵将被治罪。所以,你要回长安去。”
山上寒冷没有帐篷,士兵们轮流用身体组成遮风挡雪的屏障。
山上没有救命的热水,士兵们轮流用温热的血喂昏迷的君将军。
——苏长衫找到君无意时,流在他唇边、衣襟上的大片鲜血,并不是他的,那是军中兄弟喂给他的血。他咽下了这样情义,血脉中是无数人生命的延续。
皇上加封拜赏的圣旨里,还有另一道旨意:如果君无意不回长安,洛阳城中的军士都以渎职罪处以极刑。
大风起云海,松涛共鸣。
车马旌旗浩荡,马蹄声声催人,前来迎接君无意回朝的钦差恭敬的跪拜:“君将军,该启程了。”
苏长衫转过身去,突然翻身跃上马背,骏马长嘶一声,天高海阔。
苏郎是属于天地的山水,永远不会栽种于园林之中。
“下次再见时,我还会下厨给你做鱼,做满鱼全席。”平平的声音里,刻进几许风沙。
下一刻,布衣身影毫不留恋的策马而去。他不为任何人送别,不被任何忧愁禁锢,可是,吹进他眼中的沙子,让君无意也同样微红了眼眶。
江湖在彼方,有人可以恣意山水,有人的脚下始终是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