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半歌
一同发卖了。人牙子牵她走时,她只来得及抱住那架喑哑琴。她和父亲一样硬气,怎样的折磨引诱,都不能让她就范。鸨母气不过,怕人死了赔本,唤了人牙子又把她卖出门。如此转了好几家,身上伤痕累累。她不在乎挨多少打,比起父亲受的磨难,怕不算什么。之所以不立刻赴死,她是要送父亲最后一程,然后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将来没有人知道她原本姓苏,她的心底,也不要御史苏靖梅这个堂堂的名字,因为她的沉沦而蒙上半点耻辱的污痕。当初她就是这样决定的。
夺翠楼的那一间黑屋子,噩梦一样的时光。她整天昏迷,不停的做梦。梦见年少无知的岁月,过往的宁静生活,渐渐的魂魄已经从躯体中化散。可是每当她觉得就要解脱的时候,梦忽然变了,变得狰狞。她就只看见那张惨白失血的脸,白骨嶙嶙。她拼命的叫唤,没有人答应。忽然,雪白的剑光从头顶倾泻,劈开了她的梦境,于是她又活着了,活在铁一样的现实里。
惊醒,头疼欲裂。用虚弱的手指抹去面上的泪水。
死不了。这个世界还牵绊着她的悲哀和愤怒。她死不了,也就不死了。
知道从今往后,这一生要为噩梦纠缠,没有醒来的时候。可是,她决定要活下去。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她要复仇,她要的不止是复仇!
当那漫天的剑光在她头顶的天空中明亮起来,她就明白了自己一生的决定。
“那天,我看见你的大师兄马水清了,——他坐了轮椅。”玉流苏忽道。
“嗯。”张化冰点了点头。
玉流苏悠悠道:“记得当年,他伤得最重。大家散了以后,我以为他和程凌波程女侠,都死了,原来他还活着。”
“你跟他说什么没有。”张化冰问。
“没有。他怎肯理我。”玉流苏道。
“凌波师妹,也还活着。”张化冰道。
玉流苏微微一怔,悄悄的望了一眼。张化冰的脸依然是凝然不动的,眼角有着银脆的微光。玉流苏道:“凌波她,现在可好?”
张化冰不言。
玉流苏等了一回,又道:“我猜,你现下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是吧?”
张化冰点点头。
玉流苏一字一句道:“那么,从今往后,我决不会再来麻烦你。——你尽可放心。”
张化冰看了看玉流苏,依然是不说什么。
玉流苏低了头,轻轻的抚摸着喑哑琴,知道他悄然走开了。
而他的漫然的吟唱也渐渐远去。
“此生颇自许。阅世间,古菊危兰,寥寥可数。也是零落栖迟苦,每想一番酣饮,恸月色华颜皆素。夜半揭痂谁共语,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华,惊风雨……”
歌声是嘶哑的,零零落落几不成调。玉流苏听出来,这又是半阙《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