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面具爷爷及其它
未向我提过这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大约就是那种和黄杰、陈大庆、高魁元等等,差不多的名字;他们都做过一阵什么官,然后就变成了总统府的资政。这种人通常无政可资,所能做的不过是出现在报纸的讣闻栏中,吓人一跳——因为读者通常在看到这种人名字的时候直觉以为他们早就死过一次,怎么又跑回来了?
脸上罩着个妖魔面具,身上穿了套棉质紧身衣靠的资政被这世上的某个小人物误认成白老虎。这是令我十分着迷的一个千眞万确的情节;一个可以说已经湮没在世人记忆或认知体系之外的荒原中的事件。它发生了、存在过,然后被误会和忽视所放逐,几乎因之而寂灭。它甚至应该比阿里山小火车站前那场烧掉整排民宅的无名大火更値得被载录于《中华民国大事年表》之类的史料之中;/因为正是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把一个又一个看似神秘又彼此无关的名字串联在一起——至少,对我这样一个杂读群书而无所用的鼠辈来说,其所揭露的历史毋宁更为有趣而可信。让我姑且以““面具爷爷”及其它的历史”称之。简言之:“面具爷爷”——总统府资政李绶武——是第三个绑架孙小六出走的老人。他们潜踪借居之地是桃园县复兴乡角板山附近一处“老头子”的行馆。此地于“老头子”心脏病突发去世之后一度关闭,仅维持极少数人力打扫整理,直到民国六十六年暑期以后才开放民众前往参观。我就是在那年以救国团分支机构“中国青年服务社”培训之噜啦啦服务员身分负责向参观者导览那行馆的工读生。也正因为有这么一段经历,当孙小六向我描述那座乡间别墅的庭园、鱼池、房间以及墙上的十字架和床下的皮鞋,乃至院外山坡草丛中死而复生的桑树……诸般细节的时候,我能够毫不迟疑地辨认出那就是“老头子”生前经常喜欢盘桓、居停甚至商议重要国是的所在。
只不过到那行馆对外开放参观之际,李绶武已经将孙小六带往台北市西门町的另外一个空屋藏匿——这显然是由于他不希望被汹涌而来的参观人潮打搅或干扰的缘故。
此外,正因李绶武无意间吐露了自己的姓名——听在孙小六耳中也许祇是一串全无可解之意的符号,可是却提供给我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这个“面具爷爷”当年曾经被冠以“最年轻的资政”之号,据云乃戴笠一系名为“特务”的情报单位出身。抗战前曾在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任职机要。然而自国府迁台以后(也就是他当上资政未几)便再也不过问任何台面上的重大政务了。有一个关于他的传闻曾经出现在《传记文学》或《中外杂志》之类的刊物之中,我依稀记得那篇回忆录式的文字是以充满惋惜之情的修辞暗示:倘若“老头子”在民国五十二年、公元一九六三年十月能够顺利取得一份重要的军事情报,则“反攻大陆/解救同胞”的革命大业非常可能“迈入了一个新的里程”,之所以未能迈入这新的里程,则是因为“某一曾经参赞中枢、与闻机要且时时以博学淹通睥睨群公的人士作梗”之故。也正因为反政大业倏尔遭到“撒泼塌击”(按:这是老派文人喜欢运用的一种迻译式语言策略,疑原文为sabotage:意指在产业或政治、军事纠纷中以故意破坏机具、设施,或阻挠某一计划之遂行为手段的阴谋活动),“老头子”才会在两年之后逐步展开对政府内部残留匪谍或异议分子的肃清行动。
关于这篇刊登在那种“类历史性”杂志上的文字,我记忆有限,独于一次秘密策画的“反攻大业”行动和一个博学而瞧不起衮——政客诸公的“某人士”印象极深。在孙小六说出“你痩五啊你瘦五”的时刻,我赫然想起那个几乎已经消失了的资政。
““面具爷爷”及其它的历史”还可以是非常繁复的一部中国当代生活数据纪录。比方说:他身上那一套白色棉质紧身长筒衣靠日后便穿在孙小六的身上——如果有谁能到竹林市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