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粮仓小吏
面的地下层是官员私吃的小金库。今日才被证实,跟着总管悄悄走去一看,才发现这小金库只怕比上面的国库还要深一些。国库经常缺粮,小金库从未缺过粮。要进这地下层必须经过两道厚三尺的铜门,地方偏,又跟旁边的土色一样,非粮仓要员极难寻到。门的四周和顶上又都是混着铁条的青砖,若没钥匙,就算用红衣大炮轰也未必打得开了。
林山石战战兢兢拿着钥匙,除了道谢不知还该说些什么。他当然知道,索大人把钥匙给了他,这就算攀上人情了,也就是搭上耿太师这条线了。官场,官场,若无靠山,官场就是棺场。而林山石作为下属,还不能不受这个人情。
索大人道:“林公穿着也太朴素了些。你看看本官,脚下这双鞋是江南织造特制的,所有线都是金丝。穿好点别人其实也看不出来,但自己的心态一定会变——你啊,就是不够自信。我给你拿了双好鞋过来,试试看。”
索大人踱着官步离开了,林山石穿着那双新鞋,知道这鞋可能就是农民半年的衣食,也莫名感觉到一种威武来。看着索大人远去的身影,又看看手头的钥匙,既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又觉得身子骨轻飘飘的。他趴在隔层缝隙里往下望去,无边无际的粮食颗颗饱满,这得流多少金黄色的汗、弄弯多少笔直的脊梁啊。现在这个仓库只有两把钥匙,中间一把就在自己身上,这大概就叫大权在握了。林山石既觉得兴奋,又觉得很荒唐。草民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死了,但攀上个亲戚,一不小心就升天了。这个世界确实有些问题。
林山石在粮仓上打了一套拳,小时候练拳是为了有足够的粮食吃,现在有了足够的粮食,却与拳法没有关系。林山石感觉有些惆怅,但反而能更轻松的享受功夫,那些监狱里生死关头悟出来的拳理,如水银泻地般施展开来。他就像个没有吃过练武苦的顽童,心里只有喜爱和开怀。林山石想:自己的女儿练功时大概就是这个状态吧。这样真好。有饭吃,有拳打,有亲人可想。转念又道:这钥匙无非是种拉拢。反正总管要开粮仓时,我就跟着去开好了。一个保管钥匙的,别太当回事。
但林山石错了。错得离谱。
漳州城贴出了靖南王耿精忠的告示:“岸芷山突起天火,闽江又得一大鱼,重四十斤,鱼腹内藏书,书曰‘有天子分身火耳’。火耳即为耿,天与不取,自遗其咎。耿家世镇辽东,本为大明之臣。然闯王入京,时运不佳,满人窃神器,残害我等百姓,每念此夙夜心痛。唯有卧薪藏胆,等待天机。今满清残暴,烽火四起,平西王举事于滇,屡战屡胜。天下有节之士无不影从。黎民苦清久矣。反清复明,正当其时。”
次日,总管索里木被刺杀,尸首、双手、双脚都分成六堆。脚上的鞋子被抢走了,一群家眷被绑在一堆,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小金库的钥匙倒是没丢,估计是耿军以为这钥匙是索大人自己家里的,而他的家早就被抄过了,这也就没有了价值。林山石知道,公门抄家,是从来不需要钥匙的。
粮仓的士卒聚齐在一起,大家的身子都在打颤,互相议论着到底怎么办,也没人敢给上级的亲眷松绑。
木头痴道:“师父,所有的满人今日都没来,可能都被杀了。听说昨晚靖南王府已经开始抓汉奸了,不会把我们也当汉奸抓了吧?”
林山石悄悄捡起钥匙,他如今成为唯一一个打得开粮仓地下层的人了。望着那一具分裂的尸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不喜欢满人,但也不觉得这些满人都该死,至少不是这种死法。突然间,粮仓冲进来一支马军,将士卒全部包围。林山石本能地拿起棍子,他觉得既然收了朝廷的俸禄,如今也只好抵抗一下。四处一望,其他的守卒却已经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