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陷阱
废宅外有一棵大柳树,树瘿盘结,木已中空,枝叶仍然十分茂密,纷拂披垂。聂隐娘和柳毅在红娘的指点下,小心避开树下的陷阱,将荥阳公子的尸体倒挂起来。由于他身上已经沾染了剧毒,柳毅和聂隐娘都十分小心,在手上缠上了厚厚的一层白布,尽力不去接触他的皮肤。
尸体被高挂在树梢,墨黑的血液顺着嘴角,淌过头顶,滴落在树下的败叶上。他脸上神色狰狞,睁到极处的双眼几乎就要突出眼眶,看上去恐怖异常。
红线将栓住他脚踝的绳索牢牢系在树干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几人就在树阴下坐下,静静地等候着暮色的到来。
灼热的阳光从头顶缓缓下落,最终隐没在地平线下。一弯初月从群山中徐徐升起,又是一天过去了,月色下的修罗镇显得格外宁静。
红娘倚在大树上,怔怔地望着荥阳公子开始腐败的尸体,脸上的笑容麻木而凄伤。
昨天的月夜,他们也在此地度过。他费力挖开泥土,布置陷阱,而她在一旁仔细给采来的荆棘抹上毒药。大半夜过去,两人都累得疲乏不堪,就彼此依偎在柳树旁,在彼此的体温中,沉沉睡去。
今天,她依旧依靠在这棵柳树下,他却成了倒悬在树梢的一具尸体。
而杀他的人,恰恰是她自己。
宛如梦境,她又成了,那个在人世间,孤独流浪的女孩。
再无亲人。
红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因为,她怕自己一旦不笑,眼泪就会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越的笛声,宛如夜色中一缕袅袅水气,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升腾而起,渐渐散开,无处不在。
谁家玉笛暗飞声。
红娘似乎被这笛声感动,心绪更加哀伤,连她脸上的笑容,似乎都已经凝固。月色宛如冰雪,碎了一地。
她终究没能留住自己想要的梦境,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化为遍地尘渣。多少年来,她用谎言,用欺骗,用心酸得不能再心酸的笑容,为自己构筑了一座水晶楼台,一心一意,不计回报地守护着它,然而,它碎的时候,竟是如此不留痕迹。
笛声沉稳起伏,低回婉转,仿佛随着人的心一起缓缓搏动,突然一振,变得清越凄伤,声动九皋。
她的梦境也随着他的生命一起破碎了,再也无法回头,原来这一切,也不过是阳光下的晨露,随时会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他死了,那么她还要在这孤独的世间偷生多久呢?
穿最好的衣,用最好的剑,即使做到了,又有谁知?到最后,岂非还是一具渐渐腐败的尸体?
笛声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熟悉,而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得木然,轻轻唱道:“嵩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她猛然一惊,自己竟跟着笛声唱了起来,而唱的,骇然竟是荥阳公子的挽歌!
红娘的目光不由向眼前那具尸体看过去,月光下,尸体双目怒睁,分外可怖,然而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已经死了,死人再也不会发出歌声!
红娘心中一惊,内心深处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猛地回头去,用力推摇聂隐娘和柳毅,然而那两人竟在这时候睡着了,无论她怎么推,也不会醒来!
红娘大惊,正要拔出惊神针,向聂隐娘和柳毅的后脑一刺,将他们唤醒,突然一阵凌厉的劲风向她袭来,她拿着惊神针的手下意识地往前一挡,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惊神针断为两截!
两截断针仿佛被那道劲风吹得转变了方向,向红娘当面刺来,红娘大惊之下,翻掌欲挡,那两截断针突然加速,穿透了她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没入她的胸口。